第269章 假戏真做

“妈，你们这是在干嘛。”一道甜美的声音响起，带着不难察觉的不满。江枫在对面宋瑾瑜诧异的神情中转过头去，身后站着的人正是他们这场谈话的中心人物月臻。

“你怎么来了，”宋瑾瑜被女儿突如其来的出现和质问弄得下不来台，只能故作镇定守住主场，“我和小江约了吃饭，顺便聊聊你们的事情。你不是说和朋友聚会么，怎么跑来这边了。”

月臻对自己母亲再了解不过，此刻不管宋瑾瑜在江枫面前摆出怎样的姿态、向自己解释多少遍友好吃饭的初衷，她都只觉得受到了欺骗，只觉得羞耻和生气。

早在下午三四点，月臻就感觉到宋瑾瑜有些不对劲。她先是下楼时不经意听到管家在客厅征询母亲几点前往宁氏的话题，其次是自己随口问起她行程时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是和月臻没有关系，宋瑾瑜没有必要看到女儿下楼就给管家使眼色转移话题，再加上她听姐姐说母亲知道合欢和江枫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就估摸着母亲可能要去见江枫。

于是月臻故意告知母亲自己应该有个聚会要参加，后来在下班时分前往宁氏公司楼下等江枫。她本来心存侥幸，希望只是自己狐疑了，希望母亲是因为别的事来这边。但是当她碰巧看到江枫小心翼翼地跟在母亲身后前往餐厅时，月臻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耻辱和受骗感。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亲人背着自己言语威胁或羞辱她爱的人。她就坐在不远处，观望着母亲以一种主人的气势询问着江枫，而那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毫无自信地低着头。好几次月臻都有上前的冲动，可是她给了自己一线希望。

也许等一会，再等几分钟，妈妈就会发现江枫哥哥的好，会感觉自己误会了他，会改变对他的偏见，会朝他微笑握手言和。

事情当然没有朝着月臻期望的方向发展。当她看到母亲露出略有失态的得意的微笑，她比谁都明白，这场对话的胜负已然分晓。她不能接受自己的亲人用这样一种高人一等的姿态背着自己割断她和江枫的爱情。

这么多年，月臻从来都是一个孝顺乖巧的大家闺秀。今天，就此刻，她想要破一次惯例，捍卫自己来之不易的真爱。她站起身，义无反顾地走向那一桌。

“臻臻……”江枫望着月臻，她站在自己的身边，虽然瘦弱，但是这一刻好像天使降临一般，浑身上下都金光熠熠神勇无比。他明明已经进入了死胡同，以为自己精心设计的爱情故事快要迎接糟糕的大结局，这一刻那个自己一直瞒在鼓里入戏欺骗的女孩却挺身而出，挡在绝望面前。

月臻应声看了江枫一眼，给了他一个定心的微笑。“妈妈，我们回家好不好。”她不想让任何她自己爱的人难堪，无论是母亲还是江枫。此时唯有结束这场尴尬的晚饭，让江枫顺利脱离母亲的逼问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话不说死，她和他就有希望。

显然，这只是月臻一厢情愿的设想。宋瑾瑜当然明白女儿是在帮江枫解围，同时又不想让她丢人，做得非常尽善尽美。但是她不需要自己女儿此刻的尽善尽美。宋瑾瑜眼看就要攻下江枫的堡垒，让他自动投降放弃对月臻的纠缠不休，可是偏偏这时候，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月臻要不早不晚地出现，帮他巩固城池。

“臻臻，这是妈妈和小江之间的事，你先上车等我，好吗。”宋瑾瑜不紧不慢地要求，江枫能听出，今晚不逼他给出决定，宋瑾瑜是不会收回手的。

江枫伸手碰了碰月臻的小臂，温柔又疼惜地劝她，“臻臻，你先上车吧，我和阿姨还没有说完。”

本来他打起了退堂鼓，但是月臻的出现和解围让江枫重新鼓起勇气，这一刻他早就将戏里戏外的规矩抛之脑后，一心只想守住这段感情，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姿态，都不能退缩。

月臻从江枫的瞳孔里看到了坚定。她眼眶有些湿润，多种复杂的情绪统统积聚在胸口，让她缓不过气。对江枫的爱意、感动，对母亲此举的气恼、羞愧、耻辱……月臻也不知道能怎么做，本来她好怕，好怕江枫哥哥就这样放手了，在母亲的步步紧逼和自信挫伤下，她和他的缘分就到此戛然而止了。可是，现在江枫就这么看着她，传递着“相信我”的信息。她只能答应。

宋瑾瑜表情有些略微的不自然。自己的女儿最后反倒是听了江枫的话才肯离开，实在气不过。但是另一方面，不知不觉中，她对江枫一开始的偏见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变。而这种改变飙升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刚刚月臻在他身旁并肩作战时，江枫主动将主动权重新交还给宋瑾瑜。作为长辈，针锋相对并不看好的晚辈关键时刻放弃将自己一军，还退回劣势一面，着实会博得好感。

“时间也不早了，”宋瑾瑜故意抬起手表看了一眼，突然想快速结束今晚的谈话，“又被臻臻弄了这一出，要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也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她拿起手包，从座位上起身。

江枫被宋瑾瑜放过一马，多少有些意外。“阿姨，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小江，我最后只想多说一句，不管臻臻怎么死心塌地，做决定的终归是我和她爸爸。小姑娘容易被蒙蔽，我们不会。你记住我的话，不要将利益相关带到臻臻的事情上，否则，你应该明白严重性。我相信，你是个聪明孩子。”

宋瑾瑜回到车上的时候，月臻正在焦虑两人后来的谈话。看母亲一脸愠色地上车，她猜测江枫并没有妥协，居然感到一点开心。宋瑾瑜则恰恰相反，好好一顿劝离餐被女儿堂而皇之地搞坏，又没法责怪她，只能自己憋着一股气。

“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他的。”路上沉默许久，宋瑾瑜先开了口。

“你是我妈，我能不了解你嘛。”月臻往母亲身边凑一凑，语气撒娇地望着她，希望宋瑾瑜消消气。

宋瑾瑜面对女儿这样的态度实在无法责备，“你了解我，可是我感觉你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男人呢。你知道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叫合欢吗？”

月臻瞬间垂下眉眼，“你不要胡说，妈，他给我说过，合欢不是他的恋人，只是好朋友。而且早就不联系了。”

“好朋友？早就不联系了？有好朋友全额支持对方去法国生活疗养，还付着对方植物人弟弟的医疗费？这种好朋友我这么半辈子也是第一次听说。你们小姑娘，正在被浪漫主义侵蚀的年纪，动不动就以身相许，被骗惨了还为对方背书。”

月臻听着母亲一股脑说出信息量这么大的话，大脑有点儿停止运转。送合欢去法国疗养？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听江枫提起过，还有什么植物人弟弟，也是第一次听说。月臻产生一种浓浓的挫败感，原来本以为是他的朱丽叶，不过都是自己的臆想吗？她一点都不了解这个男人吗？

月臻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她不是不爱母亲，但是她也害怕母亲为了所谓的家族大义和成人思维说些过激的话促使自己放弃江枫。别的月臻不敢保证，但就今晚江枫和母亲的就餐，若不是自己及时出现，真的说不准江枫会不会举旗投降。

谁会知道呢？明明是这场演出中最为虚假的江枫一宿都没有睡。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情久久不能平息。月臻对他的感情太过圣洁无瑕，反而让一开始就是演戏状态的江枫乱了阵脚。毫不夸张地讲，他被月臻的付出和坚贞震撼了。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太多肮脏丑恶，见过太多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哪怕生他的男女，他痴情的母亲和绝情的父亲，都在用亲身经历警告他别相信什么真爱无敌。

江枫永远忘不了母亲被宁家人赶出家门走投无路的那段真相，他早就不幼稚了，直到全心全意爱着的合欢也委身于宁璟，为那种人渣堕胎、被糟践，他感觉这辈子都不会再为谁付出真心了。爱一个人太残忍了，时时刻刻要准备着被背叛、被欺骗、被抛弃……江枫觉得自己压根受不起。

偏偏一场戏里自己利用的目标先动了情，偏偏这个动了情的人，是那么纯真善良义无反顾，偏偏是他欺骗隐瞒的人，愿意在自己最窘迫的时候，面对她的至亲，站在自己身旁为自己开脱。江枫想到这里，眼泪顺着鼻梁滑过，心口被一阵又一阵地揪痛，是痛苦或者愧疚或者挣扎。

他以为这辈子得不到什么被爱的机会了，于是索性拼尽全力去争取得到一些不需要感情的实在东西。权力、地位、金钱、以至于现在的联姻。本来他是游刃有余的，在这场爱情游戏中，他一直处在绝对优势的主动位置。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月臻轻柔的、不动声色的纯情、她不在乎任何利益家世的天真攻陷了。起初他真的以为这是装出来的，世界上哪有这种富家小姐，非蠢即病。但是今天……

做戏最真的人最终出不了戏。江枫这一夜反复循环的，正是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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