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还有，我爱你

第一百六十章  还有，我爱你

西南雨林的硝烟尚未散尽，京市的天空已是一片铅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庄严。

从陆振东的遗体被军用运输机护送回京的那一刻起，整件事便脱离了个人情感的范畴，上升为国家行为。

身着笔挺制服的国家安全部门人员接管了一切后续事宜，他们的行动高效、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

沈青梧就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被安排着辨认遗体、签署文件。

她全程没有流一滴泪，只是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小满拉着她的手，小声地问，

“妈妈，陆爸爸是不是睡着了？他什么时候醒来陪我玩？”

沈青梧无法回答，只能用力地将女儿搂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当场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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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葬的前一天，一位头发花白、肩上扛着将星的老人来到了沈家。

他正是当年沈百川的老领导，如今国家安全部门的负责人之一，陈局长。

李桂香看到他，浑身一颤，几十年的委屈与怨恨涌上心头。

陈局长没有多余的客套，他站得笔直，向李桂香和沈青梧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沉痛而有力，

“嫂子，青梧同  志，我代表组织，为这迟到了十几年的真相，向你们正式道歉。”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泛黄的绝密文件，解释了当年的“保护性伪装”计划。

原来，沈百川的研究成果已经引起了境外势力的觊觎，为了保护他，组织不得不让他“消失”，以一个“叛逃者”的身份在暗中继续工作。

这些年禁止他与家里联系，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彻底割裂他与家人的联系，以保护她们的安全。

“百川同  志，是国家最杰出的科学家，是真正的英雄。”

陈局长沉声道，

“国家，从未忘记他。”

李桂香再也支撑不住，捂着脸，十几年的辛酸苦楚在这一刻化作嚎啕大哭。

丈夫并没有抛弃他们，他不是负心汉，他是英雄！

这个真相，她等得太苦了。

沈青梧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麻木。

英雄？

她的父亲是英雄，所以他抛妻弃女，十几年音讯全无，最后尸骨无存。

陆振东是英雄，所以他为了赎一个莫须有的“罪”，将生命永远留在了那片雨林。

她忽然觉得“英雄”这两个字，是世界上最残忍的词汇。

它由无尽的牺牲和家人的眼泪铸成，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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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葬在京市郊外的革命公墓举行。

苍松翠柏间，气氛肃穆到极点。

黑色的礼服，白色的花，军乐团奏响的哀乐低沉回旋。

陆振东和其他牺牲战士的灵柩上，覆盖着鲜红的国旗。

沈青梧牵着小满，站在第一排。

她看着陆振东那张年轻的黑白遗像，照片上的他笑得灿烂，眼神明亮，一如初见。

可如今，他却成了一面冰冷的旗帜下的一个冰冷的盒子。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冗长的悼词，讲述着英雄们的光辉事迹。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当二十一响礼炮划破长空，当军号手吹响那首代表永别的《思念曲》，当仪仗队士兵将从灵柩上取下的国旗，仔细叠好，郑重地交到她手上时，沈青梧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断了。

那面旗帜，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重到她几乎无法承受。

她再也站不住，身体一软，幸好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温庭轩及时扶住了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臂给了她一个坚实无声的支撑。

沈青梧的视线模糊了，她仿佛看到陆振东就站在不远处，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T恤，笑着对她说,

“青梧，别怕，有我呢。”

眼泪，终于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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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的傍晚，家中安静得可怕。

冯志远来了。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硬汉，此刻双眼通红，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他走到沈青梧面前，声音沙哑得厉害。

“青梧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被磨得边角起毛的黑色硬壳笔记本，递了过去，

“这是……这是东哥的日记。他说，如果他回不来，就让我把它交给你。”

沈青梧颤抖着手，接过了那本日记。

她翻开第一页，是陆振东那遒劲有力的字迹，时间是他们重逢后不久。

“今天，又看到她了。她比以前更坚强，也更让人心疼。原来这几年她过得并不好。”

“她专注工作的样子真美，我们之间的差距好像越来越大了，她还是喜欢知识分子的吧，至于我这样的糙汉，估计仍旧难入她的眼。”

她一页页地翻下去，日记里记录着他对她的每一次默默注视，记录着他看到她被欺负时的愤怒，记录着他成为小满“实习爸爸”时的欣喜若狂。

“小满今天叫我陆爸爸了。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值了。真希望，能真的成为她的爸爸。”

她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他写在出发执行任务前的绝笔。

“青梧不知道，当年接到沈教授电话，告知他青梧母女搬走的人就是我。我都干了些什么？我没办法告诉她真相，我无法面对……”

“……这是我唯一能为她，为沈教授做的事了。用我的命，去保护她们父女俩的心血，或许是我唯一能做的赎罪。”

“青梧，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第一时间找到你，再也不放手。”

“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我爱你”三个字上，迅速晕开，模糊了墨迹。

沈青梧再也支撑不住，她紧紧地抱着那本日记，像抱着陆振东留给她的整个世界。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蜷缩在沙发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

原来是这样。

他是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深沉的爱意，去赴死的。

他把这次牺牲，当成了对她的赎罪。

这个认知，比一万把刀子插在她心上还要痛苦。

那无声的悲恸，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拖入了无边无际的、名为悔恨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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