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妈妈【完结上】
从这里到京城需要六个小时，在医院里的时候，邹夜跟医疗团队商量了一下，希望商语清能够上救护机陪着长笙一起。
于是，他们现在来接她了。
商语清走了很长时间，上了飞机，医护人员在帮她消毒，同时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
她始终沉默着，目光空落地盯着一处，表情麻木，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消完毒后，她走进去，隔着玻璃往医疗舱里看去。
里面设置了许多医疗设备，摆放密集，和ICU里的差不多。
长笙躺在病床上，她好像感知到了她的到来，侧着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但因为动作受限，转动的幅度非常小，看不到门。
商语清可以完完全全地看到她。
她如死水般沉寂的心有一瞬间的活跃，波涛乍起。下垂的嘴角往上扬了扬，脸上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那一刻，她想伸手推门进去，想喊长笙的名字，可是当她真的抬起手放到门上时，她又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她嘴角的笑意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心跳重新归于沉寂，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显得古怪且不合时宜。
她在门外站了很久，长笙也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直没有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
直到医生走过来，以为她是顾忌里面的仪器，温和地说：“夫人，您可以进去，只需要小心一些就好。”
病人自从醒来后，情绪就一直很低落，状态也非常消极，为了她的治疗和恢复，他们是希望家属能和她好好沟通一下的。
他贴心地帮她推开医疗舱的门。
商语清迟疑地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她的身影出现在长笙的视线里，在她踯躅不前的时候，小姑娘侧着头，抬起眼睫，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尽管她们分开了许多天，经历了许多事，可长笙看她的眼睛里仍旧是不曾淡化半分的喜爱，甚至相比于之前显得更加浓烈。
但是同时，那双眼睛里又流露出小心翼翼与愧疚的情绪，她觉得很害怕。
那时燕溪山没有把话说完她就晕了过去，因此除了这个消息外，其余的一切她都不清楚，她把责任全部归咎到自己身上。
在见到商语清之前，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怨恨她。
见到商语清之后，她可以感觉出她对她并没有半分怨恨的情感，她只高兴了不到十几秒，慢慢的，心里的喜悦就淡下去了。
因为她站在门口不愿意进来。
长笙看不到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进来。
当她终于走进来时，她又被她陌生的眼神弄得害怕极了。
她被吓得脸色惨白，焦灼不安。但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商语清十分僵硬地走过去，在离床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她牵强地扯动唇角，朝她笑了一下，然后便没有然后了，她显得十分心不在焉。
小姑娘躺在床上，她脸上的苍白让她看起来既高贵又凄惨，但是她珍贵的宝石色红眸里却极不符合地流露出些胆怯和可怜。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商语清，动了动唇，吃力地张开口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没有发出去，因为过于沙哑。
但是她一直在说，直到商语清回过神，看到她一张一合的嘴巴，她才迟钝地意识到长笙在讲话。
她又靠近了一些，蹲在床边，把耳朵凑到长笙的嘴边，说出了今天一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说什么笙笙……”
长笙的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她深深地望着商语清疲惫哀苦的侧脸，眼里涌动着点点泪花，用发着抖的声音喊她：“妈妈……”
商语清的身体一下子震住了，好像有一把沉重的大锤把她敲懵了似的。
她一点点地转头，看到了女孩闪着泪光、有些怯生生的眼睛。
她很爱她，她很害怕，她喊她妈妈。
那一刻，她僵硬的肢体开始颤动，失焦的双瞳重新凝聚，所有被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汹涌地冲出来，宛如洪水一样灌进她的身体里。
她突然流下眼泪，瘫坐在地上，好像从一个压抑漫长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她颤抖地抚上长笙的脸颊。
当她冰凉的手触碰上来的那一刹那，长笙眼里的胆怯与不安全部消失了，她感受到了和从前一样的、从商语清的身体里流露出来的无限的爱。
她的心脏积极地跳动起来，双眼焕发生机，她歪着头，用脸颊轻轻地蹭她的手。
她确定了，她没有怨恨她，她还是她的妈妈。
她那张苍白的小脸舒展了，双颊涌出一点淡淡的粉红，淡到几乎看不出来。
她是那样的幸福。
而对于商语清来说，长笙的一声“妈妈”将她抽离的灵魂重新拉回到身体里，她麻木不堪的情绪被粉碎，当与女儿相认的激动褪去，有关爱人的所有被压制在心底深刻悲伤迅速涌上心头。
他们之间无数的记忆碎片化为钝刀切割着她的心，许多情绪在她的心里交织缠绕，在这一刻，她收回手，扶着床慢慢站了起来。
她对长笙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她不顾阻拦跑下救护机，朝着爱人所在的方向狂奔。
她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瘦长，她的哭声被吹散在晦黑的寒夜里。
风声呜咽，她放声大哭，好像要把心里的愧疚、痛苦、思念、悲伤全部发泄出来。
冻结的情感坍塌，她的灵魂得以发出尖锐悲鸣。
她从救护机上跑回来这件事让所有郁家的保镖都震惊不已，但是商语清仿佛看不见他们一样，她跌跌撞撞地走了上去。
她扑到郁离川的身上，握着他冰冷的手，将头埋进他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那么长时间，她竟然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
当延迟的悲伤从身体内苏醒，便会以强烈数倍的力量反扑，而那些足以震动她精神世界一万次雪崩。
商语清只知道，她现在很想他。
一个人，如果他的爱是伟大的，那他自主选择的死亡亦是。
十五分钟后，飞机起飞了，一头扎进昏茫夜色。
它将载着她们脱离苦海，飞往黎明。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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