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水泥里的沙
高远就像一条被重新注入了毒液的疯狗，行动力高得惊人。
曾经作为工商局科员积累下来的人脉和渠道，在此刻成了他复仇最锋利的爪牙。
他不再是那个瘫坐在床沿、怨天尤人的废物，而是变成了一个游走在红星市各个阴暗角落里的幽灵。
他用兜里最后剩下的一点钱，买来廉价的白酒和烟，去拜访那些他过去不屑一顾的在街道委员会或者派出所里当差的老同学、旧相识。
他放下了所有的骄傲，用最卑微的姿态去打探去拼凑，去寻找那三个老兵身上任何可能存在的“裂缝”。
每一个人的家庭住址、社会关系、脾气秉性……
都被他一一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仅仅三天之后，当高远再次出现在那间阴暗的出租屋里时，他那张蜡黄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的狂喜。
“找到了！”
他将那个写满了信息的小本子，像献上战利品一样，激动地摊在林晚秋面前，“那个泥瓦匠，陈大壮！他有个儿子，叫陈小兵，二十出头，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不务正业，还好赌！在城南的几个地下赌场，欠了一屁股的债，听说利滚利，都快上千了！他老子陈大壮为了给他还债，连家里的祖屋都给卖了！”
“现在，陈小兵正被赌场的人追债，跟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突破口！这就是那个有缝的蛋！”
高远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他渴望从林晚秋的脸上，看到一丝赞许，一丝肯定。
然而，林晚秋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本子，那双总是水汪汪的杏眼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寒光随即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高大哥，你做得很好。”
她轻声说道，语气却像是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先去乡下报到，暂时不要露面，免得打草惊蛇。”
高远心中的兴奋，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他意识到，自己在这场复仇的游戏里，已经从棋手，彻底沦为了一颗探路的卒子。
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可他没有选择。
他只能咬着牙不甘地却又顺从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高远，林晚秋那张柔弱凄楚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如同寒冰般的冷静与恶毒。
她从床下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木盒。
盒子里，是那位港商留给她的还未来得及全部花掉的活动资金。
一沓崭新的人民币，和几张在这个时代堪比黄金的外汇券。
这些就是她发动下一场战争的……
全部弹药。
她没有自己出面。
她深知，自己这张脸，早已被江振国和他的盟友所熟知。
她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联系上了城南那个地下赌场的负责人——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绰号“疤脸刘”的狠角色。
是夜，城南一处废弃的防空洞里，空气污浊，充满了汗臭、烟味和廉价酒精的味道。
这里，就是陈小兵藏身的狗窝。
“小兵崽子！这个月的利钱，你他妈到底还不还？”
疤脸刘一脚将一个空酒瓶踹得粉碎，玻璃碴子飞溅，吓得蜷缩在角落里的陈小兵浑身一哆嗦。
“刘……刘哥……再宽限我几天吧！我爹他……他最近接了个大活，工钱高得很！等他发了工钱，我立马就还您！”
陈小兵抱着头，声音里充满了恐惧的哀求。
“工钱？”
疤脸刘嗤笑一声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狠狠地按在潮湿的墙壁上，“你那个老不死的爹，一天挣一块五！一个月不吃不喝才四十五块！你欠老子一千二百块！你让他挣到棺材里去吗？”
“我告诉你，今天要是再拿不出钱来老子就先卸了你一条腿！”
疤脸刘眼中凶光毕露，从腰间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不要啊！刘哥！不要！”
陈小兵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瞬间一片湿热。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防空洞的入口处，阴恻恻地响了起来。
“刘哥，跟这种废物，费什么话。不如，给他指条发财的明路。”
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瘦高男人，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是林晚秋派来的中间人。
疤脸刘和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松开了手。
黑夹克男人走到陈小兵面前，蹲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拍了拍他的脸。
“这里面，是两千块钱。”
男人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低语，“一千二替你还了刘哥的债。剩下八百够你风风光光地活上一年。”
陈小兵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信封，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你们想让我干什么？”
他颤声问道他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很简单。”
黑夹克男人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你爹不是正在给一个叫江振国的人盖院子吗？”
陈小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打听过了那个江振国要求高得很，砌地窖承重墙用的水泥，都是托了部队的关系才搞到的特种水泥，强度是普通水泥的好几倍。”
黑夹克男人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吐出了他那淬满了剧毒的计划。
“我要你想办法把你爹用的那批特种水泥，偷出来卖掉。然后换上一批最劣质、最便宜的普通水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
“这……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陈小兵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再混账，也知道承重墙用了劣质水泥，会有什么下场！
那地窖，会塌的！
会活埋人的！
“出人命，关你屁事？”
黑夹克男人冷笑一声，“等你爹把墙砌好，房子盖完，那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到时候，你拿着钱，远走高飞，谁知道是你干的？”
“你爹是泥瓦匠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而你，只是个替你爹‘节约’材料的好儿子罢了。再说了”
黑夹克男人将那把匕首，从疤脸刘手里接了过来在那叠厚厚的人民币上，轻轻地划过，“你是想现在就被人卸一条腿，还是想拿着这笔钱，去过神仙日子，你自己选。”
一边，是断腿的威胁和还不清的赌债。
另一边，是两千块的巨款和潇洒快活的未来。
陈小兵那点早已被赌博和懒惰腐蚀得所剩无几的良知，在这一刻，被轻易地撕得粉碎。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贪婪和狠毒。
他猛地一把，将那个信封夺了过来死死地抱在怀里，咬牙切齿地说道：“干了！”
“好。”
黑夹克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像看一个死人一样，最后瞥了一眼这个被贪婪吞噬了灵魂的年轻人。
一场更加阴险、更加致命的阴谋，就此敲定。
一颗足以让整个堡垒从内部轰然倒塌的炸弹，已经被悄然埋下。
林晚秋坐在出租屋里，听着中间人带回来的消息，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胜券在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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