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一枚弃子
柴房的门，像是一道隔绝阴阳的界限。
门外，是生机勃勃、未来可期的东城小院；门内，是阴暗潮湿、前途无亮的绝望囚笼。
江援朝已经在这里，当了七八天的“长工”。
他每天劈柴、挑水、扫地，干着最粗重的活，吃着最简单的饭食。
他不敢有半分怨言，因为他知道，这已经是父亲江卫国对他这个“叛徒”最大的仁慈。
他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希望能换来主人的垂怜，能分到一点从那场盛宴中漏下的残羹冷炙。
当江卫国再次站在他面前时，江援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跪了下去。
“爸。”
“起来吧。”
江卫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将一张绿皮火车的车票，和五十块钱，扔在了江援朝的脚下。
“这是去上海的车票。这五十块钱，是你这个月的工钱。”
江援朝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爸……您……您这是……”
“江雪梅给了你一条路，我也给你一个选择。”
江卫国的声音，像冰冷的铁，敲打着江援朝脆弱的神经，“你可以拿着这张票，这笔钱，去上海找她，走她给你画的那条买‘真空电子管’的路。你也可以拿着钱，滚得远远的，从此消失在我面前。”
他微微俯下身，那双深邃的眼睛，像两口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盯着江援朝。
“但是，援朝，你记住。狗，咬了主人一次，就总想着咬第二次。而我江卫国，从来不养会咬人的狗。”
这句话，是释放，更是警告。
是给他一条生路，也是在他脖子上，套上了一根无形的、随时可以收紧的绞索。
江援朝浑身一颤，他从父亲的眼神里，读懂了那未尽的杀意。
他知道，这不是选择题。
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爸！我懂！我懂了！”
他连滚带爬地捡起地上的车票和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一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口中说着效忠的话，心中却早已打定了主意。
去上海！
一定要去上海！
只有到了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才能摆脱这个魔鬼父亲的控制！
江雪梅说得对，真空电子管，那才是未来！
这个老东西，就算在京城能呼风唤雨，可他懂什么叫科技吗？
他懂什么叫经济浪潮吗？
他不懂！
他只懂种他那几分地的破菜！
江援朝的心中，再次燃起了投机的火焰。
他要带着父亲给的“启动资金”，去投靠那个真正能看懂未来的江雪梅！
……
送走江援朝这条自以为是的蠢狗，江卫国转身回到了正屋。
青玉阁的开张，让他彻底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但他也清楚，这里，只是他的大后方，而不是他商业帝国的起点。
他将林秀云、楚云飞和彪哥三人，召集到了一起。
“我这几日要南下一趟，时间不会太短。”
江卫国开门见山，“我不在的时候，这京城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们了。”
他看向林秀云，将一本厚厚的账册和一个装着印章的木盒推了过去。
“秀云，你现在，是青玉阁真正的大管家。钱、人、物，都由你全权调配。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任何人，包括彪子和楚师傅，都得听你的调遣。谁敢不敬，你直接告诉我。”
林秀云的眼圈一红，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账册和印章紧紧抱在怀里。
她知道，这不止是信任，更是责任。
她绝不能辜负公公的期望。
江卫国又看向楚云飞，递给了他另一本自己亲手写就的册子。
“楚师傅，这是我根据‘仙菜’的不同属性，新拟的几道‘续命膳’。方子和火候都在里面。青玉阁的根基，就在你这双手上，万望，守好。”
楚云飞郑重地接过册子，如同接过了武林盟主的信物。
他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激动得满脸通红：“江爷放心！有此神物，再配上这仙家方子，我楚云飞要是砸了青玉阁的招牌，就自绝于此门之内！”
最后，江卫国看向彪哥。
“彪子，院子外面的事，还是你来。记住，低调，安稳，是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不要惹事，但谁要是敢来惹事，就给我往死里打，打完了，我来给你们收尸。”
“是！江爷！”
彪哥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战火。
交代完所有事，江卫国最后走进了里屋。
小晚舟正坐在桌边，用林秀云给她新买的铅笔，一笔一划地，认真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看到爷爷进来，她立刻放下笔，扑了过来。
“爷爷！”
“哎。”
江卫国一把将孙女抱了起来，在她那有些清瘦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爷爷要去趟很远的地方，给晚舟挣大钱，买花裙子穿，好不好？”
“好！”
小晚舟搂着他的脖子，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爷爷要早点回来。”
“一定。”
江卫国的心，在那一刻，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所做的一切，复仇，赚钱，布局……
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能让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孙女，能让那个善良的儿媳，能让这些真心待他的人，能在这风雨飘摇的世上，有一个安稳的、充满阳光和笑声的家。
……
京城火车站，人声鼎沸，汽笛长鸣。
江卫国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身后，跟着彪哥和十名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理着平头、眼神锐利的精壮汉子。
他们没有大包小包的行李，每个人身上，都只背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显得异常干练。
他们沉默地跟在江卫国身后，自发地形成了一个保护圈，将周围拥挤的人群隔绝在外。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练出来的、令行禁止的军人作风，让所有试图靠近的人，都下意识地绕道而行。
凭借着那张盖着特殊印章的铁路通行证，他们没有去挤拥挤的硬座车厢，而是直接上了一节几乎不对外开放的软卧包厢。
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京城，渐渐远去。
彪哥亲自为江卫国倒上一杯热茶，终于忍不住问道：“江爷，我还是想不明白。咱们现在京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青玉阁就是个日进斗金的聚宝盆。为什么非要去上海那个陌生地方，从头开始？”
江卫国吹了吹杯中的热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深邃。
“彪子，你想不想知道，怎么才能彻底杀死一条毒蛇？”
彪哥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打蛇打七寸，一棍子砸烂它的脑袋。”
“对，也不对。”
江卫国摇了摇头，“那是对付看得见的蛇。可江雪梅这种，是藏在暗处的，你砸烂了她一个脑袋，她还能长出第二个，第三个。因为她的毒，不在牙上，在脑子里。”
他放下茶杯，看着彪哥，一字一顿地说道：“要杀死这样的蛇，不能去追着她的尾巴打。而是要找到她的老巢，在她还没来得及产卵之前，就把她所有的蛇蛋，都给她捏碎了！”
“上海，就是她的老巢。她以为那里，是她东山再起的希望之地。她错了。”
江卫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们这次去，不是为了跟她打架，不是为了跟她抢生意。”
“我们是去，抽走她赖以生存的，所有的空气。”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份老陈送来的、关于南方土地政策的内部草案，和金陵无线电厂的库存清单。
“她想靠着信息差，倒卖电子管，进军电子产业？好啊。”
“那我们就先一步，找到金陵厂那个怀才不遇的总工程师，用我们手里的‘仙菜’，换他手里所有正在研发、尚未公开的专利。再用秦家的关系，以国家扶持新兴产业的名义，注册好未来所有会响彻全国的电子品牌商标――‘长虹’、‘康佳’、‘TCL’……”
“等她拿着钱兴冲冲地跑去进货时，就会发现，她能买到的，只是些没人要的淘汰品。而她想用的所有好名字，都早已成了我江卫国名下的财产！”
“她想靠着土地政策，在未来的浦东新区，囤积地皮，当地产女王？”
江卫国的笑容，变得更加森然。
“那我们就用那张铁路通行证，调动车皮，用最快的速度，将北方最优质的钢材、水泥，以‘支援特区建设’的名义，运到南方去！”
“我要让她，连一块砖，一根钢筋，都买不到！”
“我要让她，空有满脑子的蓝图，却连一间厕所都盖不起来！”
彪哥听得目瞪口呆，后背的冷汗，把衣衫都浸湿了！
这……
这已经不是商业战争了！
这是神明在凡间，用凡人无法理解的规则，进行的降维打击！
江爷要的，不是战胜江雪梅。
他要的，是彻底封死她所有的路，让她在自己最擅长、最自信的领域里，活活饿死、憋死！
这是何等恶毒，又是何等……
快意！
“江爷……我……我彪子，这辈子就没服过谁，今天，我是真的服了！”
彪哥站起身，对着江卫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哐当、哐当”
的轰鸣，像一曲激昂的战歌，载着这群沉默的男人，奔向那座即将风起云涌的魔都。
两天后，火车缓缓驶入上海站。
一股混杂着海洋咸湿气息和工业煤烟味道的、独属于这座城市的空气，扑面而来。
站台上，人潮汹涌，南腔北调，充满了活力与喧嚣。
江卫国带着他那支沉默的“军队”，走下火车。
十名精悍的汉子，不动声色地，将他护在中央。
彪哥站在他身侧，看着眼前这座充满了机遇与危险的、远比京城更加庞大复杂的城市，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江爷，我们到了。第一站，去哪儿？”
江卫国没有看那些高楼大厦，也没有理会那些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
他的目光，穿透了人潮，望向了黄浦江的方向。
那里，停泊着无数的船只，也停泊着，他工业帝国的第一块基石。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猎人般的笑容，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
“江南，船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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