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揪心

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屋内，驱散了些许冬日的寒意。黎昕从浴室走出，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下半身围着浴巾，发梢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结实的胸膛上。

秦筝正坐在床边整理衣物，听到声响，她抬起头，目光触及黎昕的瞬间，眼中满是心疼。短短一天，他像是历经了无数沧桑，眼下的黑眼圈浓重，胡茬也冒了出来，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

黎昕看出小女人眼中的心疼，很想抱抱她，亲亲她，给予她温暖与安慰。可自己还穿着昨天那身带着硝烟与血腥气息的衣服，他顿了顿，轻声说：“那我先去洗个澡。”

片刻后，黎昕再次走出浴室，秦筝已经将他的衣物整齐叠放在一旁。他从身后轻轻环抱住秦筝，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低声问道：“悦儿，怕吗？”

怕吗？秦筝微微一愣，脑海中浮现出昨晚惊心动魄的场景，可心中更多的是对黎昕的担忧。她反手握住黎昕环在自己腹部的手，认真地说：“不怕！昕昕，昨天突发那么危险的情况，你有没有不适？”

黎昕微微收紧手臂，将秦筝更紧地拥入怀中，回忆起昨晚的场景，缓缓说道：“到了余家，空气中血腥味浓重，看到满屋子伤员横七竖八，有片刻的难受，但很快就缓解过来了。”

秦筝在他怀中转身，双手环上他的脖颈，眼中满是欣慰：“那你肯定是真的完全康复了。”龙医生曾说过，特定情况下出现过激的喜怒哀乐等情绪都是正常的，只要能自行抑制、缓解，就没问题。

“嗯，是的，所以我能够继续胜任警察这一职责了。”黎昕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警察这份职业，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坚守。

秦筝的额头轻轻抵着他的下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害怕吗？”开枪，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那需要莫大的勇气，而开枪之后，又要承受怎样的心理压力，她不敢想象。

黎昕的思绪飘回了许久之前，他微微眯起眼睛，陷入回忆：“第一次对人开枪的时候，怕过，连续几天晚上都做噩梦，克服紧张和害怕之后就好了。这个社会有很多思想偏激的亡命之徒，有时候一秒钟的犹豫，就可能害死自己或者同事。并且，我深知余德强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枪口对他，不容半点迟疑，一旦失了先机，后果不堪设想。”

秦筝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心疼与理解，她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刚刚村委会的台上，谁义正言辞说不能以正义之名动私刑的？”

黎昕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苦笑，深吸一口气道：“对，我们生在法治社会，就必须遵纪守法！”

“我听说，余德强是个超雄综合症患者？是真的吗？”秦筝好奇地问道。

“嗯，是吧！”黎昕微微皱眉，似乎并不想过多谈论余德强，“不说他了，昨天晚上没休息好，早点睡觉？”

“好啊！”秦筝刚应下，突然，一阵急切的拍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昕哥，昕哥你在家吗？”

还好秦筝穿戴整齐，她连忙说道：“好像是小海他们，我先下去，你赶紧把衣服穿好下来。”

“嫂子，昕哥不在家吗？”祝安见秦筝下来，连忙问道。

“在，刚刚洗了澡在换衣服，马上就来。”秦筝微笑着解释道。

片刻后，黎昕穿着整齐的衣服走下楼，曲涛迫不及待地问道：“昕哥，你真的是警察啊？那你以前怎么没给咱们说啊？”

“是啊是啊，我们一回村就听说，昕哥你是当警察的啊？”祝安也跟着问道。

黎昕拿了毛巾擦着头发，淡淡一笑：“你们也没问过我。”

曲涛和祝安对视一眼，一时语塞，好像还真的是，他们以前从未问过黎昕那几年在外面是做什么的。

黎昕放下毛巾，疑惑地问道：“今天晚上大家都不出门，你们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我们……”曲涛挠了挠头，“我们下午去德灵寺求平安符、驱鬼符和镇宅符了，刚回来没一会儿，就听灵犀说，下午村里开了大会，蒙书记当众宣布你是警察，有权射杀威胁人民生命安全的余德强。”

德灵寺，位于距离迤沙拉村一百多公里的苍翠山山顶，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寺。从山脚到山顶，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且没有缆车，全靠步行。但即便如此，德灵寺依旧香火鼎盛，据说在驱鬼除邪祟方面，十分灵验。

黎昕心中一阵感动，他看着两人问道：“符呢？”

“昕哥，你要啊？”曲涛不太确定地问。他们回来才知道，昕哥是警察，警察一身正气，气场强大，一般的小鬼小怪根本不敢近身。

黎昕笑了笑：“不是说特意替我求的吗？拿来！”兄弟们的一片心意，即使不太用得上，他也要收下。

“哎，好！”祝安赶紧从一个专业的口袋里拿出来，“这个是镇宅的，放家里就好，这个是平安符，可以随身携带，也可以放车上。”最后一张，他压低声音说，“这个最重要，驱鬼的，一会儿昕哥你亲自拿到院子里烧掉……”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黎昕便带着秦筝，还有村里的几位代表，一同前往县里，去吊唁牺牲的周警官。

周警官的灵堂，搭在他家所在的老旧小区里。刚走进小区，便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沉重氛围。现场聚集了许多人，其中不乏身着制服的警察，他们整齐地站在灵堂两侧，表情肃穆。

周警官的两个孩子，身着孝服，双眼哭得通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悲痛与无助。他们的母亲，满脸憔悴，眼神呆滞，泪水不受控制地时不时流下，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哀伤。

刘波和蔡顺民也在现场，他们看到黎昕等人来了，立刻迎了上来，带着他们到灵柩前行礼。礼毕，几人起身到一旁说话。刘波走上前，紧紧握住黎昕的手，一脸愧疚地说道：“小黎，昨天的事，是我狭隘了，要给你道个歉……”

话还未说完，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骤然响起。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姨，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扑在灵柩上，痛哭流涕：“我滴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就这么走了啊，你没了，我和你爹，还有你媳妇儿孩子，以后可怎么活啊……”

“这……不是说瞒着嘛，叔婶儿怎么来了，小黎，我们一会再说。”刘波脸色一变，赶紧跑了过去，和几人一起将周妈妈扶开。

蔡顺民叹了口气，解释道：“老周家是农村的，婶子去年查出来癌症，本来想瞒着，说老周只是去执行任务了，哪晓得，还是让老家人给知道了。”说完，他仰头使劲眨眼睛，试图忍住泪水，可一个大男人，最终还是止不住地哭了出来。

身边的其他人纷纷摇头，低声叹息：“周家条件本来就不好，现在老周走了，这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以后怎么办哟！”

秦筝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一阵揪痛，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呼呼地灌着冷风。哥哥是警察，爱人也是警察，她深知警察这份职业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险重重，每一次出勤，都可能面临生死考验。而作为一名警嫂，又要承受多少担忧与牵挂，她也感同身受。

她抬手轻轻扯了扯黎昕的袖子，小声说道：“黎昕，我去银行一趟。”

黎昕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点了点头：“让小海陪你一起。”

秦筝来到银行，取了两万块现金，用大信封仔细包好。再次回到灵堂后，她走到两个小朋友身边，蹲下身子，温柔地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

走的时候，她递给小男孩身边的男人一个纸袋子，微笑着说：“大人都忙着，没空管孩子，他们肯定饿了，我买了点面包糕点，一会儿给孩子们吃吧。”

男人是两个孩子的小舅，叫熊星。他看着眼前这位面容和善的姑娘，心中满是感激。大妮和小宝确实从昨天起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位姑娘想得太周到了。他刚刚看见姑娘在跟姐夫的同事说话，所以肯定不是什么坏人，感激地接过袋子，跟秦筝道谢。

秦筝轻轻摇头：“不用谢！”然后摸了摸小男孩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说出一句：“好好学习，健康成长，让你们父亲在天堂能够安心。”

过了好一会儿，灵堂上暂时没有人来祭拜了。熊星打开袋子，拿出面包，对小男孩说：“小宝，去旁边吃点东西，别饿坏了。”刚说完，他突然发现纸袋的最下面还有个信封，拿出来一看，竟是厚厚一沓钱，他顿时愣住了：“这……”

想起刚刚那个姑娘是跟刘哥他们一块儿说话的，熊星赶紧拿着信封找了过去：“刘哥，刘哥，刚刚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姑娘呢？”

刘波一头雾水：“哪个姑娘啊？”

“就是，就是……”熊星有点着急，“就是那个长得挺好看，她跟在一个很高很帅的男人身边，跟你们说话来着。”

刘波第一时间想到了：“你说黎昕？和他媳妇儿？”

熊星也不知道名字，只能说道：“就是刚刚过来跟大妮和小宝说话的那个姑娘。”

这刘波就能确定了：“哦，那就是黎昕媳妇儿了，他们已经走了，怎么了？”

熊星递上牛皮纸信封：“她说给大妮小宝买了点面包，我就收了，拿出来才看到，袋子下面好多钱。”

刘波接过来一看，心中一惊，这怕是有两万啊！他赶紧给黎昕打电话：“小黎，你和弟妹给小宝他们钱了？”

黎昕手握方向盘，看了秦筝一眼，说道：“我老婆说，周嫂子带着两个孩子，太不容易了，所以留了点钱，你请周嫂子收下吧，留着应急也好。”

“两万，这也太多了啊！”刘波惊讶地说道，之前素不相识的，一来就给两万，这谁好意思收啊？这年头，谁赚钱都不容易啊！

“我老婆自己做点小生意，手头资金还算充裕，收着吧，给孩子们买点学习用品和衣服什么的也好，老周不在了，以后家里可能会很难，孩子也都还小，用钱的地方还很多。”黎昕耐心地解释道。

“那……我替嫂子谢谢你们了。”刘波也深知，以后这孤儿寡母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这份心意，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都是同事，不用谢！”黎昕说完，挂掉了电话。他抬手轻轻揉了揉秦筝的头发：“心里还难受？”

秦筝轻轻点头，脑海中浮现出周嫂子憔悴的面容：“说好要过一辈子的人，突然就这么走了，她心里得多绝望，可为了两个孩子，不管怎么样，她都还得坚强。”

黎昕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坚定地说：“我一定保护好自己，陪你到白发苍苍，也不离不弃。”

秦筝看向他，眼中满是期待与坚定：“说到就必须做到。”

当警察，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她不求黎昕再立什么大功，升更高的职位，只愿他能一直平平淡淡，平平安安。不过依着他的性格，平淡肯定是不可能平淡的了。所以呐，只求平安，只能请各路神仙和天上的爸爸妈妈们共同保佑，保佑黎昕即使逢凶也能化吉。

从灵堂那边出来，黎昕开车前往县派出所。朱队长和乔汉宇他们都值勤去了，倒是遇上了卿所长。卿所长还挺热情，将他请进了办公室。

想着他们要谈公事，秦筝就没有跟着进去，在会议室一边刷手机一边等他。

大概一刻钟后，黎昕满脸阴沉地走了出来：“悦儿，走了！”

秦筝连忙起身，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黎昕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去车上说。”

原来，黎昕指出派出所管理松散，警惕性不够高的问题，本是出于一片公心，希望能改善当地的治安状况。一开始卿所长的态度还挺好，可听着黎昕的直言不讳，他渐渐有些不悦，毕竟没有人喜欢被一个职位比自己低的外人指手画脚。最后，卿所长隐晦地警告黎昕不用多管闲事，还暗示自己上面有人罩着，让他不要自找麻烦。

这样的态度，让黎昕气愤不已。在其位不谋其职，在其职不谋其责，只会找借口、推卸责任的领导，如何能带领好一支队伍，保障一方平安？

秦筝听他说完，也十分生气：“你可以直接跟市局或者省厅反映吗？”

黎昕作为一名新入职的交警，越级举报确实不太符合规矩。他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这次老周牺牲，安排不当是很大的因素，他作为所长，理应负责。先等几天，看上面调查的结果，要是不尽人意，再做打算。”

他承认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但迤沙拉是他的家乡，归仁和县管，治安这么差，他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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