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备选

夜里的海风微凉，如同无形的手指，轻轻拂过水面上匀速前进的小艇，撩拨着艇上人疲惫的脸颊，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痒意。

海面也并不平静，细碎的浪花不断拍打着艇身，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哗啦——”声，单调而催眠。

林骁栩实在太累了，工厂的极限救援、数个小时的长途奔袭、紧张的潜伏观察、加上之前为制造混乱而进行的高强度体力消耗，早已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

气艇还没划出高诚负责的这片海域，他就被单调的摇橹声拖入了昏沉的睡眠。

袁朗正和吴哲讨论着接下来的行军路线，手指在便携式战术平板上滑动，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他凝重的侧脸。

“根据光标显示，我们现在的位置离K3集结点还有相当长的距离，”吴哲敲击着屏幕边缘，“以目前的速度，保守估计还需要在海上划行三个多小时，这还没算上岸后可能的复杂地形耗费的时间。或许我们可以考虑……”

“嘘！”袁朗突然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吴哲的分析。

他微微侧头，眼神示意吴哲看向前方。

吴哲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即露出了然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

只见林骁栩整个人蜷缩着横卧在气艇中部，恰好将他俩与在前方划船的许仨多和成材隔开。

高诚慷慨借出的这艘军用气艇虽然长度足够容纳五人，但宽度实在局促。

林骁栩的后脑勺只能勉强枕在艇边微微隆起的充气边缘上，两条长腿则无处安放，只能凌空地架在另一侧的艇沿上，整个睡姿显得极其别扭和压抑。

即使在睡梦中，他似乎也未能摆脱某种重负，眉头时不时地紧紧蹙起，嘴唇微微抿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呼吸间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重。

吴哲见状，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仪器，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学着林骁栩的样子，尽量轻手轻脚地在狭窄的空间里卧躺下来，也试图休息片刻。

只是这姿势让他更加难受，忍不住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袁朗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睡姿，无声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带着疲惫的笑意。

他不再说话，只是将身体向后靠在了艇沿上，合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膝盖略微弯曲，将空间尽可能留给沉睡的人。

小艇在幽暗的海面上，随着海浪的推送和桨叶的拨动，有节奏地轻轻摇晃着。

不知过了多久，海平面上那浓重的墨色开始一点点褪去，边缘处隐隐泛起了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林骁栩在细碎浪花声悠悠转醒，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片仿佛蒙了一层薄纱似得灰蒙蒙的微亮天空。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意识还有些混沌，一时竟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酸痛。

“醒了？”低沉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骁栩下意识地扭头看去，一个东西带着风声朝他怀里飞来，他本能地伸手接住，是一包压缩饼干和一个军用水壶。

“吃点儿，补充体力。”袁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不容置疑。

“骁栩，你醒了？”几乎是同时，另一侧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

许仨多那张黝黑的脸庞带着标志性的大白牙笑容探了过来，眼睛里是纯粹的关心，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脖子疼不疼？我刚才看你睡得可沉了！”

在他的身后，成材正皱着眉头揉捏着明显有些红肿的手腕，眉宇间带着疲惫。

看来在林骁栩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划桨的三人已经默默地进行了一次轮换，而且没有惊扰他。

林骁栩挣扎着坐起来，后脖颈的僵硬让他忍不住伸手按了按。

林骁栩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后脖颈传来的剧烈僵硬和酸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用力按揉着那块僵硬的肌肉。

“脖子疼了吧？”划桨的吴哲侧过头，脸上带着点调侃的笑意，但眼神里也有关切，“我刚刚也学你这样睡，没几分钟就差点把脖子别（bìe）断了！你可真行，居然能坚持那么久，小生实在佩服！”

林骁栩苦笑：“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看到吴哲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他主动要求道，“吴哲，我来划，你休息一会儿吧。”说着就要去接他手中的桨。

吴哲却把船桨往身前收了收，避开了林骁栩的手：“别，我歇过劲儿了。你才刚醒，赶紧先把东西吃了，补充点能量是正经，相信我，空着肚子划船更难受。”  他的语气很坚持。

林骁栩还想再争取，一直揉着手腕的成材也开口了：“是啊骁栩，我们都垫过肚子了，就等你呢。赶紧吃，别磨蹭，一会儿要是饿得手软脚软，还得我们几个把你抬下船，那多丢人？”  他这话虽带着调侃，但用意很明显，是变着法儿地劝林骁栩先照顾好自己。

林骁栩明白他们的好意，也不再推拒，默默地撕开压缩饼干的包装，就着水壶里的水大口地吃了起来。

冰凉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袁朗看他终于肯吃东西了，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手上划桨的动作不停，嘴上却悠悠道：“我这两只手也抡着桨，划的时间也不比吴哲短，怎么也没见你主动要求替我分担分担？”

林骁栩正艰难地咽下一口干巴巴的饼干，闻言差点被噎住，连忙灌了一大口水顺下去，才无奈地抬眼看向袁朗：“您是队长，我就算说了你估计也不会同意。”

所以他干嘛还白费力气？

袁朗侧过头，目光恰好对上吴哲那充满揶揄的眼神。

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决定把话题引向更深层的地方。

“咳，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为什么之前还要曲解我的意思？”  袁朗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起来。

林骁栩一怔，觉得有些冤枉：“我？曲解你的意思？什么时候？”  他努力在疲惫的大脑里搜索着相关的记忆片段。

成材揉手腕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目光沉静地看向袁朗和林骁栩。

只有许仨多，还一脸茫然的来回扫视。

林骁栩仔细回想了一下与袁朗的对话，从一开始，到请求返回接应许仨多，再到现在……

他自认为每一句都基于当时的判断和职责，没有任何曲解的意图。

然而，对上袁朗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带着肯定意味的眼神，他内心的笃定又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动摇。

他向吴哲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希望这位旁观者能提示一下。

吴哲却只是耸了耸肩，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嘴角还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林骁栩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直截了当地问：“队长，能给个提示吗？我实在想不起来哪里曲解了。”

袁朗眼中的笑意加深，随即收敛，换上了一副极为严肃的神情，目光如炬地直视着林骁栩，清晰地给出了提示：

“你说……‘S5不是必要的存在，可以被替代。’”

四周陡然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海水拍打艇身的哗啦声，桨叶入水的轻响，以及几个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黎明的微光落在林骁栩脸上，映出他瞬间的茫然和错愕。

他沉默了很久，仿佛在消化这句话的重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困惑：“……不是吗？”  他问得极其认真，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

面对这个聪明、强悍却又在某些方面固执得近乎自轻的兵，袁朗难得地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奈，甚至希望他可以“自私”一点。

“林骁栩，”袁朗的声音在寂静的海面上显得格外清晰，“你很聪明，看待事物常常一针见血，比我还要透彻。”

林骁栩的心猛地一紧，他太熟悉袁朗的语气了，这绝不是在夸他。

果然，袁朗的下一句话如期而至

“可是，有时透彻过了头，把自己看得太低、太轻，也未必是好事。”  袁朗的目光锐利而深邃，仿佛要穿透林骁栩的内心，

“这次的行动策划，我斟酌了多长时间？里面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名字，每一个落脚点，甚至于说每一个标点符号，我都反复推敲，权衡了无数遍！直到它变无可变，直到我认为这是能最大限度保证任务成功和小组成员能安全撤离的方案！”

吴哲脸上的轻松和揶揄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认同。

作为参与了部分策划过程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袁朗为此倾注的心血和近乎苛刻的严谨。

袁朗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在这次行动中，每个人的任务目标都非常明确，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而事实证明，”他的目光扫过艇上的每一个人，带着肯定，“你们，都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都完美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林骁栩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林骁栩的耳中，也砸进他的心里：

“所以，林骁栩，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我的计划里，放上一个不必要的……可有可无的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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