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新年

大年三十，北风卷着细雪呼啸着刮着，试图吹散基地里蒸腾而上的浓浓年味。

宿舍楼门口，以及基地里其他除了厕所之外的建筑，凡是肉眼所及的地方都挂上了大红灯笼，这些灯笼在寒风中凌乱的摇曳，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分外喜庆。

空气里弥漫着从食堂里飘出来的炖肉香气，光是闻上一口都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除了必须坚守岗位的执勤人员，整个A大队都沉浸在一种忙碌而欢快的氛围里。

袁朗作为中队长，一年到头少有清闲，即便是年关也不例外。

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据说是去大队部开会，顺便协调点“福利”。

于是，筹备年夜饭和装饰布置的重任就落在了齐桓的身上。

齐桓那张素来爱笑的脸上此时更增添了几分烟火气，他对着手中的册子分配任务，条理清晰：

“字儿写得能见人的，去活动室写对联、福字！”

“你们这几个个儿高手脚麻利的，负责贴春联跟窗花！”

“还有那几个，干活细致的，去食堂帮厨，给炊事班打下手！剩下的，也别给我闲着，把这楼里里外外，犄角旮旯，都给我打扫干净喽。”

分配人员时，齐桓的目光在林骁栩和吴哲身上顿了顿，手指一点：“林骁栩、吴哲，你俩，写对联去。”

随后他又看向正在整理桌椅的伍六壹，伍六壹性格直爽，说话做事都很干脆，又因为在A大队里有几个“本地老乡”的缘故，他对这里的生活融入的很快。

“伍六壹，你给他们俩打打下手。”

“还有……”

一连串的指令下来，三中队的人都奔着不同的方向四下散开。

活动室里，几张长桌被拼在了一起，铺上了旧报纸。报纸上面，红纸、墨汁、毛笔一应俱全。

林骁栩和吴哲分别站在两边，伍六壹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拿着裁纸刀，仔细地将大张的红纸裁成合适的尺寸。

墨香在温暖的空气中氤氲开，吴哲提笔蘸墨，姿态从容，落笔稳健，写的是遒劲有力的行楷。

书写的空隙，他还有闲心侧头看了看林骁栩那边，林骁栩正凝神屏气，笔尖在红纸上缓缓游走，写的是行文工整的楷书。

“骁栩，”吴哲发出一声轻叹，“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你写字了，但我还是得说一句：字如其人。”

林骁栩闻言抬头，略带疑惑：“嗯？”

吴哲笑着拿笔指了指他刚写好的一副对联：

“你的字温润平和，藏锋内敛，透着一股…嗯，谦虚柔和的劲儿。”他的评价带着点文人式的鉴赏。

伍六壹从红纸中抬头看向吴哲指的那副对联，瞅了半天才说：“我倒是看不出什么笔锋，但我看着骁栩的字，觉得舒服、顺眼。”

吴哲被他的说法逗笑了：“你说的也没错，字写出来就是让人看的，舒服顺眼才是好字。”

林骁栩挑挑眉：“谢谢夸奖啊，少校。跟你比起来还是差了点的。”

吴哲耸耸肩：“那你多练。”

“得了，快写吧，一会儿他们该过来要了。”林骁栩爽朗一笑，继续写下一副。

伍六壹看着被颜色染红的手指，想起了曾经的日子，对着林骁栩轻声说：

“这还是我在A大队过的第一个年。之前在咱七连的时候，每到过年都是热热闹闹的，写春联、包饺子、大扫除、看晚会……

我之前还想着特种部队训练那么苦，这里的要求又那么严，过年会不会也绷着股劲儿，跟普通连队不一样呢。”

吴哲被他的话勾起了回忆，停下了笔：“这么说起来，我原先的连队跟你们那边过年是差不多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不需要我写对联。”

他的发言引来林骁栩的会心一笑，堂堂少校，哪里还需要当劳力写春联？”

吴哲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点纯粹的好奇问道：“对了骁栩，我听说你之前学习成绩相当不错，怎么没想着直接考军校？以你的底子，应该没问题吧？”

这话问得自然而然，正在低头裁纸的伍六壹手上的动作却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下。

锋利的裁纸刀停在红纸边缘，他抬起头，目光快速扫过林骁栩的侧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很早之前，史衿去军校进修的前几天，特意私下里找过他，把林骁栩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希望他能关照关照他。

所以伍六壹知道林骁栩来部队并非本意，更知道那场车祸和失去双亲对这个年轻人意味着什么。

他怕吴哲这无心的问题会勾起林骁栩的伤心事，刚想开口找个由头把话题岔开

“家里人比较希望我进部队，”林骁栩的声音已经平静地响起，他低着头，专注地用镇纸压平刚写好的对联，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所以，就来了。”

吴哲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他家境富裕，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他当然知道现在有不少家庭把孩子送进部队，有的是出于对军人的向往，有的则带着更现实的考量，比如当兵就可以跳出农门、获得城镇户口，哪怕转业后也能有一份稳定的保障……

但他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像林骁栩这样有能力又有技术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他的理由应该更加独特一点。

活动室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只有林骁栩手中的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笑闹声。

吴哲敏锐地察觉到林骁栩那句简单回答背后似乎藏着更深的含义，立刻止住了话头

“哦，这样啊……”吴哲反应极快，立刻顺着林骁栩的话，用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把话题带了过去，“那现在也不错啊，先进部队再去军校学习也是一样的，到时候一出来就是尉官了。”

林骁栩获得保送军校的名额这件事，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这会儿提出来也不显得突兀。

伍六壹暗暗松了口气，递上裁好的红纸放在林骁栩手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的交汇，林骁栩眼神清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伍六壹心头微松，也回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转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密了些，但伍六壹无声的理解与关怀，足以驱散任何寒意。

属于A大队的年，就在这氤氲的墨香和战友们忙碌而欢快的身影中，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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