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道在人心，行在当下（五）

他站起身，走下龙头。

“召集所有统领，去中央大厅。”

“另外，”

他顿了顿，对着身旁的空气轻声说，

“月神，也请你一同前来。今日之事，或许也关乎着你阴阳家的‘道’。”

屋檐之上，那道白色的身影，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一场决定了所有人命运的会议，即将开始。

中央大厅内，气氛凝重如铁。

所有的墨家统领都已到齐。

月神也破天荒出现在了大厅的一角，她脸上的面纱，似乎也无法完全遮掩住那双，充满了探究与凝重的眼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站在大厅中央的、瘦削的少年身上。

王歌没有看任何人。

他走到那巨大的沙盘之前，静静地注视着那代表着机关城的模型，以及那从四面八方将其死死包围的、代表着帝国大军的红色旗帜。

“七天断粮。”

“十天城破。”

他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陈述着这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绝望事实。

“所以，我们等不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拨动了沙盘上那面属于墨家的、黑色的旗帜。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什么？！”大铁锤第一个惊呼出声，“主动出击？先生，我们现在这点人手冲出去，不是等于送死吗？”

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了不解与震惊的神色。

唯有燕丹和高渐离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王歌没有理会大铁锤的质疑。

他抬起头看向了燕丹。

“巨子，我问你。我墨家最强的力量，是什么？”

燕丹一愣，随即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机关术，以及那头刚刚被先生您点化的……青龙。”

“说对了一半。”

王歌摇了摇头，“青龙是我们的‘利剑’。但，不是我们最强的力量。”

他转过身，环视着在场的所有统领。

“墨家最强大的力量，从来都不是机关，也不是神兽。”

他看着众人，眼中燃烧着某种坚定的光芒。

"明日天亮之时，便是我们决战之刻。"

他看向燕丹："巨子，请您亲自驾驭青龙升空，对秦军大营进行佯攻。动静越大越好，尽一切可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他又看向大铁锤、盗跖等人："诸位统领，请你们率领所有精锐弟子，固守城墙，做出要与秦军决一死战的姿态，牵制住他们的主力。"

"先生，"高渐离忍不住问道，"那您呢？您要......做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王歌的身上。

王歌笑了。

他伸出手，指向了沙盘上那个代表着秦军主帅大营的、最核心的位置。

"我，去见王翦。"

"什么？！"

这一次，连燕丹都无法再保持镇定了，"先生！万万不可！王翦大营是整个秦军防守最严密的地方！您孤身一人前往，与送死何异？！"

"不。"

王歌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那里看似最危险，实则才是此局唯一的......生门。"

"因为，王翦不是赵高，也不是李斯。"

"他是一名真正的军人。"

"一个军人的理念是守护、忠诚、荣耀。他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动摇的政客。"

"但也正因为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所以他的内心也必然有着军人最大的......软肋。"

王歌的声音很轻，却如山岳般沉重。

他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只是静静地看着沙盘上那个代表中军大营的小旗，眼中有着一种仿佛看透了什么的平静。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从这个十二岁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决然。

他们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但他们都明白。

这一去，要么一切都会改变。

要么一切都会......结束。

"这......这太冒险了......"燕丹的声音都有些干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王歌的眼神平静如深潭，坚定如磐石，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我'心学'必须经历的、最后一场'事上练'。"

"要么，我用我的道验证自己的......路。"

"要么，我与这座城一同为我的道......殉身。"

"诸位，可敢与我赌上这所有的一切？"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许久。

大铁锤第一个猛地一拍自己的胸膛，虎目含泪，怒吼出声：

"俺这条命是先生救回来的！俺这条心也是先生给洗干净的！俺不懂什么大道理！先生说怎么干，俺就怎么干！就算是死，俺也要拉几个秦国杂碎垫背！"

"没错！与秦国，死战到底！"

"我等，愿随先生，共赴此局！"

所有的墨家统领在这一刻都被王歌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意志所感染！

他们心中的所有恐惧与犹豫都化为了最决绝的、玉石俱焚的战意！

燕丹看着王歌，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劝阻。

他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墨眉"。

对着王歌单膝跪地。

"墨家上下数千弟子的性命。"

"'兼爱非攻'数百年的传承。"

"今日尽数托付于先生一人之手。"

"此战若胜，天下将因先生而变。"

"此战若败......"

他抬起头，眼中再无一丝遗憾，只有追随知己者、共赴生死的坦然。

"丹愿与先生共饮那杯九泉之下的践行之酒！"

......

是夜，月黑风高。

一场即将决定天下未来走向的疯狂赌局拉开了序幕。

在王歌的计划之下，整个机关城如同一台精密的、被注入了全新灵魂的战争机器，开始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昂——！！！"

一声充满了神圣与威严的龙吟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那头巨大无比的机关青龙在燕丹的亲自驾驭下，第一次以它最完整的姿态冲出了地心溶洞，腾空而起！

它那庞大的身躯在夜色中如同一座移动的山脉。那双幽蓝色的龙睛如同两轮巨大的蓝色太阳，照亮了整个大地！

"敌袭——！有敌袭——！！"

秦军的大营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人仰马翻！

无数士兵从睡梦中惊醒，骇然地看着天空中那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兽！

"稳住！稳住阵脚！弓箭手！投石车！准备——！"

副将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试图维持住即将崩溃的军心。

而青龙则按照王歌的嘱咐，没有直接发动攻击。

它只是在高空之中盘旋、咆哮。

那巨大的龙威，那神圣的龙吟，本身就是一种最强大的心理威慑！

它将整个秦军大营的注意力都死死地吸引在了天空之上！

与此同时，机关城的城墙之上也是火光冲天，喊杀震天！

大铁锤等人率领着墨家弟子万箭齐发，巨石齐落，摆出了一副要与秦军主力决一死战的架势。

整个秦军大营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正面战场上惊天动地的变故所吸引。

没有人注意到。

在战场最边缘的、最不起眼的阴影之中。

一道瘦削的身影正借着夜色与混乱的掩护，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向着那个防守看似最森严、实则因所有兵力都被调往前线而变得空虚的中军主帐潜行而去。

王歌的"心镜"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致。

他能"看"到每一队巡逻兵的路线，能"听"到每一个暗哨的呼吸。

他整个人仿佛与这片黑暗彻底融为了一体。

他就像一把刺向帝国心脏的、最安静也最致命的无形之刃。

而此时，秦军中军主帐之内。

王翦这位帝国最杰出的将领早已披甲按剑，站在沙盘之前。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与冷静。

"慌什么！"

他对着前来汇报的将领厉声喝道，

"不过是墨家最后的困兽之斗罢了！那所谓的'青龙'必是机关造物，故弄玄虚！传我将令，各部稳守营寨，以守代攻，切勿冒进！待我查明其虚实，再做定夺！"

他的命令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迅速地让混乱的大营重新恢复了秩序。

然而就在他发布完命令，准备拿起望镜亲自观察那头"青龙"时。

一个平静的、仿佛不属于这个战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王翦将军，不必看了。"

"那头龙是假的。"

王翦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倒竖了起来！

他猛地转身，看到了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个十余岁的、身穿布衣的少年正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距离他不过三步。

帐外是数十名亲兵护卫，帐内，是帝国最顶尖的将领。

而对方却如入无人之境。

"你是......王歌？！"王翦的瞳孔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是我。"

王歌看着他，看着这位战功赫赫的帝国上将军，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来，是想与将军探讨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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