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 看破
狂风席卷着枯叶，从他们之间快速掠过。
“你说什么？”谢冰宁瞳孔猛的收缩，只觉呼吸漏了一拍，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萧恒前进一步，直视着谢冰宁眼睛，通红的眼眶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我问你，这句话，也是你当年想和大皇子说的么？三郎姐姐？”
旧日的称呼如利箭般，冲破光阴的阻隔，正中谢冰宁的胸口。
萧恒伸手去抓谢冰宁的肩膀，可手伸到一半却又生生顿住，只余胸口剧烈的起伏。
谢冰宁呆住了，只觉一切的声音和风景都快速淡去，天地间似乎只余下她和萧恒两人。
呼吸愈发急促，心跳声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胸膛，仿佛要冲破束缚奔涌而出。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萧恒，认出她了？
即使隔了十五年的时光，即使她已然换了一副皮囊？
他依然认出了她？
这不可能。
可萧恒的看她的眼神炽热而笃定，分明是早已看穿迷惑人心的表象，看透她不死不灭的魂灵。
谢冰宁别开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萧恒苦笑了一下，语气平静而哀伤：“你去的突然，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宇文钦已经将你入殓，不让任何人打扰，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自诩对你鹣鲽情深，可却在你去后连停灵都不曾，就将你的梓宫送入了还未修建好的皇陵。”
“他们都说你是‘殚精竭虑，气虚而亡’，可我不信，你的身体一直那样好，怎么可能会无声无息的死去。”
萧恒向前走了一步，谢冰宁下意识的后退，一颗石子落入湖面，咚的一声，涟漪向四面八方散去。
“你去的当天，宇文钦就处理了凤仪宫所有的宫人，全靠大皇子求情才留下了子规姐姐他们几个，为你调理身体的沈院正被宇文钦凌迟泄愤，全族被判流放，他的长子沈任之死在了流放路上。”
“你走后半年，我亲眼看到一个灰衣内监把大皇子骗上了假山，然后，亲手把他推了下去。”
“你走后一年，北狄来犯，大公子在边境战死，二公子失踪，秦相的人从二公子的书房找到了他私通北狄的书信。接着，秦飞绿的父亲率后百官弹劾宁帅，群臣激愤，要杀宁帅以告天下。宇文钦假惺惺的说宁家一片赤诚绝无二心，又感念那是你的父母亲族，只训斥宁帅教子无方，让宁帅罢官反省。朝臣都赞宇文钦重情重义，唯有宁帅为保大皇子和公主性命，和夫人就双双死在了被摘了招牌的帅府之中。然后宁家军便落入宇文钦之手，叔伯们死的死，散的散……”
一字一句，如一声接一声的闷雷，在谢冰宁脑内炸开。
她早就想到璂儿摔下假山不是意外，却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宇文钦的曲意安排。
她早就猜到宁家已然倾覆，父母兄长已经不在，可却没想到忠心耿耿的父母竟到死披着“里通外族”的污名，更没想到就连这件事也成就了宇文钦对她一往情深的美名。
手指渐渐冰凉，内心却无比炽热。她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她却浑然不觉。
萧恒的声音忽远忽近，谢冰宁死死盯着萧恒一张一合的嘴，却听不清他后面说了什么。
“秦贵妃……大皇子……腿……大公子……宁帅……”
断断续续的字句飘进谢冰宁耳中，逐渐拼凑出她死后宇文钦的卑鄙与凉薄。
即使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可萧恒所说的每一个字仍如同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将她的心切割的支离破碎。
膝盖突然一软，谢冰宁踉跄向后倒去，一切都似乎慢了下来，萧恒并身后的风景缓慢后退，仿佛又一次坠入了轮回。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一扯，谢冰宁就撞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那真切的触感，提醒她她还在人间。
她清醒了过来，借尸还魂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现在的她又太过弱小，还不能把任何人卷入她的计划。
她闪避着萧恒的眼睛，挣扎着想从他怀中逃开：“我不知道萧功曹在说什么。”
萧恒手臂死死护在谢冰宁的后背，不让她挣脱，另一只手抬起谢冰宁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三郎姐姐在看人的时候，除了看人的脸，还习惯通过看人手上的茧子判断他使得什么兵器。“
“三郎姐姐在想事情的时候会有些发呆，眼睛会先看一下右边靠上的方向，然后才直视前方。”
“三郎姐姐小时候摔伤过右腿，所以在下第一级台阶的时候，总喜欢微微踮一下右脚的脚跟才往下走。”
“最重要的是……三郎姐姐在说谎的时候，总会别开头，不肯直视人的眼睛。”
……
“三郎姐姐的一颦一笑我都记得，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确认，我的三郎姐姐回来了。”
萧恒说的很快，完全不给谢冰宁插话的时间，眼角的那丝红一点一点的浸润全部眼白，眼神里的炽热几乎要将谢冰宁灼伤。
“九月初七那天，朝阳公主伴读谢冰宁从重病昏迷中醒来，就将朝阳公主换伴读的事捅到了宇文钦跟前，然后就做了崇文馆的掌籍。我见过以前的谢冰宁，就是个懦弱寡言的小姑娘，所以，你是那天的回来的，对不对？”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看到那只老虎的眼神，分明是已经认出了这老虎和你当年送我的那只一模一样。对不对？”
“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和你提起了子规和布谷两位姐姐，你分明是松了口气，你也在担心着她们，对不对？”
“这段时间，你一直努力教好公主，难道你就不惦记我和大皇子么？”
风突然大了起来，狂风裹挟着谢冰宁低垂的发丝，急速掠过萧恒发红的眼睛。
“大皇子知道你回来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我……”听到他提到璂儿，谢冰宁又陷入了迟疑。
就在这时候，她眼前忽然浮现出宇文钦的脸。
宇文钦已经注意到她了，萧恒和璂儿平安活到现在不容易，她绝对不能让璂儿也落入宇文钦的视线。
“你可知，我和大皇子……”
“别说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谢冰宁稳了稳神，快速打断萧恒的话，抬头直视着萧恒的眼睛：“人生最重要的是向前看，萧功曹又何必执着一个已死之人？“
萧恒愣住，手缓缓的离开谢冰宁的后背。
“萧功曹一定是太想念宁皇后才有了这样的幻觉，刚刚的话我从未听萧功曹说过，萧功曹以后也不要再说了。”谢冰宁冷下语调，看着萧恒眼里的光亮一点点的沉寂下去，同样心痛如绞。
“为什么。”萧恒的声音在谢冰宁耳边响起：“难道你还爱着那狗皇帝？”
谢冰宁却只绕开了萧恒，向着花园之外走去。
走出花园的那一瞬，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那是拳头击打在树干上的声音。
她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也绝对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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