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章回忆

表妹看见亲娘，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尖声嘶嚎：“娘！娘！快救我，他们都欺负我！快，快叫人来把他们都杀了，全都杀了！娘——！！”

这声嘶力竭的呼喊，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黄夫人本就油尽灯枯的身躯上。

“噗——！”黄夫人浑身剧颤，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落在她素白的衣衫上，触目惊心。

贴身的老婆子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用力拍打后背。见她能呼吸了，又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喂她喝下几口温热的参汤。

几口参汤下肚，黄夫人蜡黄的脸色才勉强恢复一丝人色。

剧烈起伏的胸口也稍稍缓和，如今就靠着这口老人参续命。

抬起沉重的眼皮，心痛的看了一眼被鲜血刺激得狰狞可怖，还嚷嚷着要杀光所有人的女儿。捆在地上疯狂扭动挣扎一会急切的看着她，一会又心疼的看着女儿。

泪水更加汹涌的流出来。

这副凄惨情状，除了她那同样深陷魔障的丈夫，没得到在场任何一人同情与怜惜。

她是个旧时代的可怜女人，世人眼中典型的“贤妻良母”。

幼时全凭父亲做主，嫁人以夫为天。幸运的是丈夫很疼爱她，在这个混乱又不公平的年代，独守一人白头到老。

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可惜事情没有圆满，两人子嗣艰难，无奈之下过继了兄弟家的孩子。

谁曾想，年过四十竟老蚌生珠！老来得女，如获至宝！夫妻俩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了下来送给女儿。

黄老爷扬言不会让女儿受半点苦楚，要什么给什么，纵容到了极致。绣楼闺阁太压抑不住，琴棋书画太难不学，读书识字太累不念。

无底线的溺爱逐渐让她养成了刁蛮跋扈，唯我独尊的性子。

族中长辈看不下去，怒斥他把女儿教成了“没教养的蠢货”，黄老爷就花重金送女儿去学洋文，西洋礼仪。

在其他同样非富即贵的同学“熏陶”下，表妹总算收敛了些性子，除了有点小矫情，表面上倒也看得过去，长辈这才闭了嘴。

黄老爷高兴得合不拢嘴，在他想来，他家大业大，权势在握。将来招个可心的夫婿，还不任由女儿捏圆搓扁？不可心就接着换，换到可心为止。

他的女儿，生来就是享尽世间荣华富贵的命！

只是万万没想到，如此宝贝的金枝玉叶居然会猝死在一个颗红宝石上，多么荒唐！

那宝石纵然稀罕，可对他们黄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他怎么能接受如此荒谬的结局？

想要宝石可以跟他说，就算费尽心力也能给她找来，只要等上几日。可他知道女儿不想等，她想要什么就是必须要得到，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就因为这个习惯害死了她！他怎么能接受！

所以在看到“活生生”活过来的女儿时，他选择性忽略了刚刚烧死的西洋吸血鬼曾经坑害了多少镇上人。

反倒庆幸，庆幸女儿也能变成吸血鬼，那样她以后就不会被欺负，能一直活下去。

至于血食，他黄家有的是钱，买些吃食供养女儿实在容易。也有的是权势把住这些血食的来源。

他心疼地擦去女儿嘴角刚吸完保安队员残留的血液，悄无声息地将她带回家。

果不其然，一家人团聚了，病倒的妻子挣扎着站了起来，继子高兴得要买多多的宝石给妹妹赏玩。

直到九叔特别嘱咐乡公所，务必尽快处理两具尸体，最好用火烧干净。

黄老爷想起队长那口被铁链五花大绑的棺材，猛然意识到，九叔肯定是知道被咬的人也会异变，暗下决定。

当夜，他就命人焚烧了两口棺材，他亲眼看着队长的“尸体”在火焰里徒劳地挣扎扑腾，眼中尽是扭曲的畅快，谁让这废物没保护好他的女儿？

待尸体彻底化为焦炭不动了，才假惺惺地出去，安慰哭得死去活来的队长父母，看着对方痛苦欲绝的模样，他嘴角的笑差点压不住。

我的女儿能永生不死，你们的儿子…就去阴曹地府报到吧！

为了给儿子留下条后路，还大发慈悲的给两家孩子结了阴亲。看着队长父母那感激涕零，几乎要跪下的样子，他心底简直都要笑岔气。

不出所料，等他们离开后，队长父母几乎散光家业，不留余力的帮助儿子。

黄家一行人趁九叔忙于炼尸，准备徒弟赶尸材料的空档，火速溜出酒泉镇，直奔早已物色好的偏远王国。

在这里有远房亲戚做靠山，更有金钱傍身，闭塞愚昧的村落，简直就是他天然的“养殖场”。甚至无需自己花钱养，使点饲料钱，就能让这些愚民自动送上门来，乖乖任女儿挑选。

当然，白纸黑字的证据也要准备好，免得哪个异想天开的蠢货，胆敢去告他！

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几个小畜生竟能一路追击到这穷乡僻壤！

天道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

林潭等人冷眼旁观。

黄夫人被搀扶出来，哭得肝肠寸断，气若游丝。

黄老爷的脸色却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瞬息万变。一会儿是对女儿的忧心如焚，一会儿是对自身算计的得意忘形，一会儿又对追兵恨得咬牙切齿。

那眼神变幻之快，情绪切换之突兀，让众人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要精神分裂，彻底癫狂。

然而，无论他是真疯还是假狂，都休想逃脱这天罗地网。一行人将黄家父女牢牢看押，直待天明。

天色破晓，一场震撼山野的游行开始了。

浩浩荡荡的百姓，群情激愤，押解着昔日作威作福的保安队长，在众多道士的引领下，向着山上进发。

领头的正是四目道长与张道人，两人面色铁青，怒火中烧。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报应不爽！

黄老爷精心挑选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偏远王国，恰恰是许多赶尸人运送客死异乡者归家的必经之路！

当初表妹逃出大开杀戒，引来了不少道士追杀，其中多数被鼠妖设计引开。

但也有心思缜密道行更深的，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到此，却不幸折在黄老爷的冷枪之下，成了这魔窟的又一批冤魂。

昨日，林潭早已发出讯息摇人。

黄老爷不是仗着保安队长盘踞一方，自以为能一手遮天吗？

那就将这天捅破！当民众的力量被真相点燃，团结起来足以将任何腐朽的衙门掀个底朝天！

面对如山铁证和汹汹民愤，黄老爷兀自强辩，咬定自己“只是利诱，何错之有？”

完全就是诡辩，钻法律的空子。

人性一旦撕开贪婪的口子，便如同溃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底线只会被冲刷得越来越低。

正如山下那几个村庄的沉沦轨迹：起初，是自觉无用行将就木的老人，为了给儿孙换取最后的价值，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接下来，便是那些无法劳作被视为累赘的孩童……

渐渐地，所有村民都成了这条血色产业链上的共犯。

待到时机成熟，黄老爷只需稍稍加大“饲料”的筹码，这些被无形大手推着走的共犯们，便不得不按照要求去物色新的血食。

道德底线在生存的挤压下不断崩塌，直至整个村庄彻底沉沦，化作无法逆转的人间魔窟。

他们从一开始踏入这泥潭，就早已失去了选择的权利！等待他们的，只有同流合污，或者……成为祭品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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