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风雪狼关

皇宫·紫宸殿（偏殿）

殿内温暖如春，龙涎香的气息袅袅。

顾风正倚在软榻上，翻阅着凉州辛弃疾送来的治理情况奏折，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

新年的宫宴？他没兴趣。

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不良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单膝跪地，声音平板无波：

“启禀陛下，西城急报。景王府逆党顾明轩、顾明哲，纠集府中死士，意图趁夜潜逃出城，被巡弋不良人拦截。”

顾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看着手中的奏折。

不良人继续汇报：

“逆党负隅顽抗，格杀我部七人。激战中，顾明轩、顾明哲当场伏诛。其尸身及护卫尸首已验明正身。另…”他顿了一下，

“顾清漪趁乱逃脱，现已出城，方向不明，卑职等已派人追索。”

“哦？”顾风终于抬起了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和一丝被蝼蚁挣扎逗乐的玩味。

“两个儿子死了，女儿跑了？景王…倒是舍得下本钱。”

他随手将奏折丢在一旁，拿起朱笔，在一份早已备好、只空着名字的诏令上；

龙飞凤舞地写下“景王顾景辰”五个猩红的大字。

然后，用那支仿佛蘸满了鲜血的朱笔，在诏令下方，轻描淡写地画了一个圈。

“景王顾景辰，不思君恩，勾结叛逆顾逸凡，证据确凿。今其子更悍然聚众冲击城门，杀伤朝廷鹰犬，形同谋逆，罪无可赦。”

顾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杀意，

“着，以谋逆大罪论处。景王府上下，无论主仆、老幼，男丁就地格杀，女丁没入教坊司。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遵旨！”不良人叩首领命，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

景王府

当那队如狼似虎、浑身散发着血腥气的不良人踹开景王府大门，亮出那卷盖着猩红帝玺的诏令时，王府内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

“奉旨！诛逆！”

冰冷的宣告如同丧钟。

刀光，瞬间淹没了绝望的哭嚎和哀求。

景王顾景辰没有反抗。

他穿着亲王的蟒袍，端坐在正厅的主位上，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兵刃入肉声、仆妇幼儿的哭喊声…如同置身修罗地狱。

他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杯酒。

一杯早已准备好的鸩酒。

他颤抖着端起那杯鸩酒，浑浊的老泪终于滚滚而下。

他仿佛又看到了城门雪地上，两个儿子那刺目的鲜血…和女儿消失在黑暗风雪中的单薄背影。

“清漪…活下去…”他喃喃着，闭上眼，将毒酒一饮而尽。

剧烈的绞痛瞬间攫取了他。

而内室深处，景王妃赵氏看着镜中自己依旧美丽却毫无血色的脸，听着越来越近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脚步声和王府护卫临死前的怒吼。

她惨然一笑，眼中是死寂的绝望。

她解下腰间华丽的宫绦，轻轻抛上了房梁…

当不良人破门而入时，只看到王妃悬在半空的身影，和那微微晃动的、象征着无上尊荣的玉带。

烛光下，她精心描绘的妆容依旧，只是眼角残留的泪痕，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眼。

新年的第一缕曙光，未能照进景王府。

这里只剩下冲天的血腥气、遍地的尸体、以及被绳索捆绑、如同牲口般驱赶出来的、面如死灰的女眷们。

华丽的王府，在岁末的寒风中，彻底沦为了一座巨大的、无声的坟墓。

顾清漪在荒野中亡命奔逃了七天七夜。

渴了喝露水、嚼草根，饿了啃一点硬如石块的干粮，脚上的软缎绣鞋早已磨破，双足鲜血淋漓。

她不敢走官道，只循着父王地图上标记的隐秘小路，依靠星辰辨别方向。

恐惧、悲痛、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无数次让她想要倒下；

但两位兄弟临死前嘶吼的快走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印，支撑着她一次次爬起来。

当她终于看到那巍峨耸立、如同洪荒巨兽般盘踞在群山与戈壁交界处的狼关轮廓时，已是强弩之末。

凛冽的朔风卷着砂砾，抽打在她单薄褴褛的衣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踉跄着扑到关墙下一处废弃的烽燧台残骸后，几乎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队巡弋的狼关边军骑兵发现了她。

当兵士们用长矛挑开她破烂的遮蔽物，看到那张虽然污秽不堪却难掩的绝色容颜、且与通缉画像隐约相似时，都惊呆了。

消息立刻被层层上报，楚云天亲自来了。

当他看到蜷缩在烽燧角落、冻得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如破碎琉璃的女孩；

特别是看到她紧紧攥在手中那枚沾满泥污、却被他一眼认出是景王府旧物的青玉珠簪时；

这位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变色的铁血边帅，身躯猛地一晃，虎目瞬间通红。

“快！带她回帅府！快！”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解下自己厚重的狼皮大氅，亲自将女孩如同易碎珍宝般裹紧抱起。

帅府最深处的密室，温暖如春。

侍女们小心翼翼地替顾清漪清洗、上药、换上干净的粗布衣裳。

当楚云舒，楚云锋闻讯冲进来时；

看到的就是女孩裹着厚厚毯子，蜷缩在软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炉火，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仿佛灵魂还留在那个血腥的夜晚。

她手中，依旧死死攥着那枚簪子。

“清漪妹妹！”楚云锋又惊又怒，一拳砸在门框上，

“这个禽兽不如的暴君……”

“噤声！”楚云天低喝，脸色凝重得如同外面的铅云。他示意儿子和侍女都退出去。

他走到榻边，看着顾清漪，声音沉重而沙哑：

“孩子……你……受苦了。在这里，暂时安全。”

然而，“安全”二字，在顾风的阴影下，显得如此脆弱。

几天后，不良人的触角，终于循着那封密报和严密的逻辑推理，延伸到了狼关。

关城内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几名做商旅打扮的不良人密探，正听着一个本地线人的汇报。

“……帅府戒备确实森严，但前天有个怪事。楚帅的亲兵队长，大半夜跑遍了城里几家药铺和老郎中家，急吼吼地要买最好的金疮药和安神定惊的药材，还特意问了治冻伤的方子。”

“楚家军的人受伤，自有军医，用得着这么急？”

另一个密探翻看着一份誊抄的简陋入城记录：

“还有，七天前，西边烽燧台的巡哨报上来，说捡到一个快冻死的年轻女子，看穿着不像本地人，更不像流民.”

“倒像是……落难的大家闺秀？人被直接带进帅府了。”

“时间，正好对得上景王府出事、京都封城后能逃到这里的极限。”

所有的线索碎片，被这些最擅长挖掘隐秘的人，一点点拼凑起来。

密探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风雪中巍峨的帅府轮廓，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他拿出特制的炭笔和密写纸，快速书写：

“目标（顾清漪）确认已潜入狼关，匿于帅府。狼关楚氏反应异常，庇护意图明显。

蛛丝马迹如下：帅府亲兵深夜急购金疮、冻伤、安神之药；烽燧哨所七日前收容不明年轻贵女入帅府；

时间线与京都变故事件高度吻合；结合楚与景王之旧恩及拒旨前科……

判断：楚云天已收留钦犯顾清漪，抗旨不遵，形同谋逆。请旨定夺。”

这封密报，将以最快的速度，穿越风雪，飞向那座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冰冷血腥的京都皇城。

而狼关帅府内，炉火旁惊魂未定的少女，尚不知致命的罗网，已在她头顶无声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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