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沙影初现
孟老二那套返璞归真的棍法震住了齐永丰。
少年第一次发现,武功竟能如此惊心动魄。
严静强拉着他跪拜时,他瞥见老人浑浊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那眼神莫名熟悉——像极了儿时噩梦里城头燃烧的烽火。
他甩甩头,只当自己练功累花了眼。
沙砾被正午的毒日头烤得滚烫,隔着薄薄的草鞋底直往脚心里钻。齐永丰(任远)龇牙咧嘴,汗水小溪般淌过晒得发红的脸颊,在沾满沙尘的下巴汇成浑浊的水滴,吧嗒砸进脚下的热沙里。他肩上压着两块沉甸甸的条石,是严酋长特意寻来的练功石。双腿灌了铅,每一次挪动都像在黏稠的泥沼里跋涉。
“马步!沉腰!任远!你是没吃饱饭吗!” 严静的呵斥声又脆又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她自己也在负重,小脸绷得紧紧的,汗水浸湿了鬓角,可腰背挺直如标枪,每一步踏下去都带着股狠劲,沙地上留下清晰而沉稳的脚印。
“闭嘴!严静!” 齐永丰喘着粗气,没好气地回嘴,“你…你行你来扛我这块!” 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肩膀火辣辣地疼,只想把这两块破石头扔得远远的,跳到清凉的月牙泉里泡个痛快。
“哼!自己不行还赖石头!” 严静嗤之以鼻,脚步反而加快了几分,故意从齐永丰身边超过去,马尾辫甩过他汗津津的手臂,带着挑衅的风。
齐永丰气得想跳脚,可沉重的条石压得他动弹不得。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那个“哑巴”师父孟老二。老人佝偻着背,无声无息地坐在不远处的沙丘阴影里,像一尊风化的石雕。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钉在他身上。没有催促,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无声的审视,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惫懒和借口。
一股无名火混着难以言喻的羞臊猛地冲上头顶。齐永丰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像是被激怒的幼兽。他不再去看严静得意的背影,也不再看师父那令人心悸的目光,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翻滚的热浪,调动起全身每一丝微末的力气,拖着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将脚更深地踩进滚烫的沙里,奋力向前挪去。沙地上,他留下的脚印终于不再那么虚浮凌乱。
黄昏收功时,齐永丰像条离水的鱼瘫在沙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连手指尖都懒得动弹一下。严静也累得不轻,但眼神依旧清亮,坐在旁边小口喝水。
孟老二缓缓踱步过来,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齐永丰的肩窝、腰眼和微微发抖的膝盖,又点了点严静同样酸痛的部位。接着,他双手虚按在自己腰腹之间,做了一个缓慢悠长的呼吸动作,气息绵长深沉。做完,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
严静眼睛一亮:“师父是说…呼吸?配合刚才练功酸胀的地方?” 她立刻学着孟老二的样子,调整呼吸,尝试引导气息。
齐永丰看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这老头又在搞玄虚。孟老二也不急,蹲下身,粗糙的手掌直接按在齐永丰还在抽痛的小腿肚子上,一股温和却极其坚韧的力道透了进去,巧妙地揉捏着紧绷僵硬的筋肉,同时再次示意他配合那种深长的呼吸。
一股奇异的暖流随着揉捏和呼吸的节奏在酸痛的肌肉里缓缓化开,原本火烧火燎的痛感竟真的在一点点消散!齐永丰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孟老二。老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专注地引导着他呼吸的节奏,仿佛在疏通一条淤塞的河道。这一刻,齐永丰心头那点不耐和怨气,竟奇异地被这无声的抚慰和神奇的效果悄然化去了一些。
夜色如墨,泼洒在月牙泉上空。孟老二将两人带到村外一处最高的沙丘。他盘膝坐下,仰望漫天星河,随即伸手指向深邃夜空中几颗异常明亮、排列也极其独特的星辰。他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缓缓移动,勾勒着星辰之间玄奥的轨迹,时而如长矛突刺,时而如圆盾守御,时而又似灵蛇蜿蜒。没有言语,只有手指在星光下划出的无声战阵。
严静看得如痴如醉,小嘴微张,眼睛亮得惊人,努力在沙地上依样画葫芦,手指笨拙地模仿着星轨的轨迹。齐永丰却看得眼皮打架,只觉得那些星星晃来晃去,像无数只瞌睡虫在眼前飞。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身子一歪,竟靠着沙丘的斜坡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孟老二无声地叹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深深的忧虑和无奈。他收回望向星辰的目光,落在少年沉睡时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宇间。那张脸,在清冷的星光下,褪去了白日的跳脱顽劣,竟依稀浮现出几分齐思达少年时的轮廓。孟老二的心猛地一揪,浑浊的老眼瞬间涌上一层难以抑制的湿意。他慌忙低下头,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滚烫后余温尚存的沙砾里,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翻腾的心绪。
少主啊…你可知这每一颗星辰的轨迹,都可能是你父亲、你祖父在沙场上浴血搏杀、用命换来的经验?你可知酣睡的此刻,老主人正戴着枷锁,在不见天日的囚牢里苦熬?
夜色更深。严静已伏在沙地上沉沉睡去。孟老二脱下自己破旧的外袍,动作极轻、极缓地盖在齐永丰身上。他凝视着少年沉睡中微微翕动的鼻翼和紧抿的嘴角,那里面似乎还藏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孟老二伸出手,想拂去少年鬓角沾上的一点沙粒,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顿住,仿佛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他最终只是久久地、无声地凝视着,像守护着齐家最后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火种,直至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苍白的微光。
日子在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中悄然流逝。枯燥、疲惫、汗水、疼痛…几乎成了齐永丰生活的全部。孟老二的教学沉默而精准,每一个基础动作都要求千锤百炼,不容一丝懈怠。齐永丰的抱怨和偷懒肉眼可见地少了下去,虽依旧谈不上热爱,但至少不再公然抗拒。严静则像一块干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孟老二倾囊相授的一切,进境一日千里。
这天午后,孟老二破天荒地没有安排沉重的体能,而是不知从何处寻来两柄沉甸甸的木剑。他将一柄抛给严静,自己则握着另一柄,剑尖斜斜指向地面。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从他佝偻的身躯里弥漫开来,整个院落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严静神色一凛,立刻摆出起手式,眼神锐利如鹰隼。
孟老二动了。没有花哨的腾跃,只是看似平平无奇地一步踏前,手中木剑却如毒蛇吐信,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刺严静面门!快!狠!准!正是齐家军阵前搏杀最实用的突刺!
严静反应极快,娇叱一声,木剑横格,“啪”的一声脆响,堪堪架住这迅若奔雷的一击,手腕却被震得隐隐发麻。她毫不迟疑,借力旋身,木剑顺势反撩孟老二肋下,动作流畅而凌厉。
孟老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手腕一抖,木剑如灵蛇般绕开严静的格挡,剑身轻飘飘地在她握剑的手腕上一拍。
“哎哟!” 严静痛呼一声,木剑差点脱手。
“好!” 一直在旁边紧张观战的齐永丰忍不住脱口叫好,为严静那漂亮的反击,也为师父那神出鬼没的变招。他看得手心冒汗,恨不得自己也能下场试试。
孟老二的目光扫了过来。齐永丰心头一热,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猛地窜起。他捡起自己那柄木剑,学着严静的样子,有些笨拙地指向孟老二,大声道:“师父!我…我也来!”
孟老二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古井无波。他剑尖微抬,算是应战。
齐永丰低吼一声,鼓足勇气冲了上去,木剑毫无章法地当头劈下,用的全是蛮力。孟老二身形不动,只是手腕一翻,木剑精准地拍在齐永丰劈来的剑身侧面。
“当!”
一股沛然巨力传来,齐永丰虎口剧震,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木剑几乎要脱手飞出!他踉跄着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满脸骇然地看着手中嗡嗡作响的木剑,又看看师父手中那柄仿佛重若千钧的木剑。方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劈中的不是木头,而是一堵坚不可摧的铁壁!
严静在一旁看得真切,眼中异彩连连。她看出师父方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拍,时机、角度、力道都妙到毫巅,正是卸力打力的高深技巧。她立刻凝神细看,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孟老二没有给齐永丰喘息的机会,木剑再次递出,依旧是那看似简单的一刺,速度却比刚才更快三分!齐永丰瞳孔骤缩,只觉一点尖锐的“剑意”瞬间锁定自己咽喉,死亡的冰冷气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扑面而来!他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抱怨、偷懒的念头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他怪叫一声,身体几乎是凭着本能狼狈地向后猛仰,同时胡乱地将木剑挡在身前。
“嗤啦!”
木剑的尖端擦着他的衣襟掠过,留下浅浅一道白痕。齐永丰惊魂未定地摔倒在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大口喘着粗气,抬头看向孟老二,老人浑浊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寒冰在凝聚,刚才那一瞬的杀意绝非错觉!那不是训练,那是…真正的战场杀机!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齐永丰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佝偻的“哑巴”师父身上,竟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和…血腥气?
孟老二没有再出手,只是缓缓收回木剑,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幻觉。他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齐永丰和若有所思的严静,再次抬起木剑,放慢速度,将刚才那朴实无华却杀机四溢的一刺,以及后续卸力反击的变化,一招一式,清晰地分解开来。
这一次,齐永丰看得无比认真,汗水混合着沙尘黏在脸上也浑然不觉。死亡的阴影虽已散去,但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师父眼中深藏的锋芒,却在他心底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几日后,严酋长将孟老二悄悄唤至密室。烛光摇曳,映照着老人异常凝重的脸庞。
“孟管家,”严酋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外围巡逻的严虎,发现了新的踪迹。”
孟老二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腰背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
“不是寻常的沙匪或迷途商旅。”严酋长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几枚特制的铜质箭头,箭头呈三棱状,带着放血槽,边缘磨损严重却依旧透着森冷寒光,上面蚀刻着极其隐蔽的、如同风沙掠过岩石痕迹般的纹路。“埋在沙丘背风处,很深。若非一场大风刮过,根本发现不了。看这制式和磨损,绝非近年之物,倒像是…沉寂多年的古物重见天日。”
孟老二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枚箭头上,呼吸猛地一窒!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伸过去,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枚,凑到眼前。指尖摩挲着那熟悉的、带着粗粝质感的纹路,感受着那冰冷沉甸的重量,一股混杂着激动、悲伤与无尽苍凉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沙…沙影卫!”他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厉害,握着箭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严酋长重重点头:“是沙影卫的‘追风箭’!这纹路,是齐家先祖当年亲手设计的暗记,错不了!他们果然在附近!而且,看这埋藏的位置和深度…像是在标记什么?或者…在传递某种我们尚未解读的信息?”
孟老二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凝重。“位置…离绿洲多远?方向?”
“西北,大约三十里外,一处叫‘黑风口’的乱石峡谷附近发现的。”严酋长指向地图上一个标记点,“那里地形复杂,风沙极大,极易迷失方向。”
孟老二盯着地图上那个点,眉头紧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沙影卫终于现身,这本是天大的喜讯。然而,这踪迹出现的时机和方式,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为何是沉寂多年的“追风箭”?为何深埋沙下?是联络信号?是警示?还是…某种迟来的遗言?他们是否知晓少主的存在?是否还忠于齐家?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激烈碰撞。这微弱的踪迹,是希望的火星,也可能是风暴降临前最后的预警。
“此事…”孟老二的声音沙哑而沉重,“绝不能让少主和少夫人知晓分毫。沙影卫…如影似沙,行踪诡秘难测,心性更是难以揣度。在确认其来意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火烧身,暴露绿洲所在。”
严酋长深以为然:“不错。我已严令严虎,此事仅限你我二人知晓。巡逻范围暂时避开黑风口方向,以免打草惊蛇。只是…”他看向孟老二,“沙影卫既然已露痕迹,恐怕…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密室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沉默而凝重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两尊守护着巨大秘密的石像。窗外,月牙泉的夜风呜咽着掠过沙丘,卷起细碎的沙粒,仿佛无数低语在夜色中盘旋,预示着蛰伏的暗流,终将汹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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