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 章 镜流的变化

白珩每日会按时送来食物和水，放在仓库门口。

起初，镜流看也不看。直到第三天，食物原封不动地开始变质，白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和不易察觉的担忧：

“镜流，你可以把自己饿死、冻死在这里。但镜悦怎么办？她才六岁。你把她从风雪里带回来，就是为了让她再次变成孤儿，看着她娘亲像个懦夫一样死在阴暗的角落里？”

仓库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久到白珩以为她不会回应时，里面传来一声如同砂砾摩擦的、极其嘶哑冰冷的声音：

“…滚。”

但第二天清晨，白珩发现门口变质的食物被扫到了一边，新的食物和水被动过一些，虽然很少。

镜流开始进食，但仅仅是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

她像一个精密的机器，只摄取必要的能量。她不再砸墙，不再嘶吼，甚至不再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她只是沉默地坐在黑暗中，银白的长发如同失去光泽的蛛网，覆盖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

那双血红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却空洞得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死寂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寒冰，以及一种…

令人心悸的、正在缓慢滋生的、更加危险的东西。

一种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彻底否定，以及随之而来的、毁灭一切的冲动，包括自我毁灭。

她不再试图去窥探那间病房。但往生堂里的一切，如同无孔不入的魔音，依旧会钻入她的耳中。

胡桃轻柔的低语，白珩偶尔的轻笑，七七端着药罐走过的脚步声，甚至念安偶尔的咿呀声…都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镜悦的声音。

小女孩似乎被白珩安抚得很好，渐渐恢复了活泼。

她会在院子里跟着七七笨拙地学做体操，发出清脆的笑声；她会用稚嫩的童音问白珩：“白珩姐姐，毕叔叔今天好点了吗？他什么时候能和悦悦说话呀？”；她甚至会在靠近仓库这边的院子玩耍时，对着紧闭的仓库门小声地、带着期盼地喊一声：“娘亲？”

每一次听到镜悦的声音，尤其是她提到“毕叔叔”时那纯真无邪的期盼，镜流的身体就会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血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空洞的眼底会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痛苦和暴戾，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强行压下去，只留下更加浓郁的绝望和死寂。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新的血腥味，才能抑制住那想要冲出去、将一切声音都彻底毁灭的冲动。

有一次，镜悦在仓库门外不远处不小心摔了一跤，疼得小声哭了起来。那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啜泣声清晰地传入门内。

仓库内，镜流蜷缩的身体猛地绷紧！血红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如同鬼火！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再次深深掐入刚刚结痂的掌心旧伤！

剧痛传来，她却像是毫无感觉，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门外女儿的哭声上。

一股强烈的、属于母亲的本能驱使她想要冲出去抱起孩子，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汹涌的、自我厌弃的冰冷洪流，她不配！她只会吓到孩子！她只会把痛苦带给孩子！

最终，她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身体因为强行压抑而颤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门外，镜悦的哭声很快被闻声赶来的白珩安抚住了。

白珩站在仓库门外，听着里面死寂中压抑的颤抖，看着地上被掐出的新鲜血点，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凝重。

镜流的状态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那冰封的表象下，不是平静，而是不断积蓄的、足以毁灭自身和靠近她的一切的黑暗能量。

尤其镜悦的存在，此刻对镜流来说，不再是慰藉，反而成了最残酷的催化剂，不断提醒着她的“失败”和“不配”。

放任下去，镜流要么彻底崩溃自我毁灭，要么…在某个无法承受的瞬间，将那毁灭性的力量爆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做点什么…”白珩看着紧闭的仓库门，眉头紧锁。

她需要找到一个契机，一个能打破镜流这自我囚禁的死循环、又不至于引发更大灾难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或许最终还是要落在那个正在艰难康复的男人身上，只是，现在的毕云涛，连完整认人都做不到。

几天后，白术再次为毕云涛做了详细的诊察。

“恢复的速度比预想的要快。”

白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指着毕云涛搭在床边的手，“手指的自主活动范围在增大，对胡堂主声音的反应也更快、更明确。身体的生机正在加速复苏。”

胡桃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紧紧握着毕云涛的手。

“但是，”白术话锋一转，神情变得严肃，“意识层面的恢复，尤其是深层记忆的整合，恐怕是下一个难关。他现在如同初生的婴孩，只对最强烈的、最直接的刺激有本能反应和依恋。”

他看向胡桃，“这依恋是支撑他魂火的根基，但也可能成为阻碍他真正‘醒来’的茧房。他的世界目前只有你，这很安全，却也意味着他拒绝接收和理解更广阔的信息。长此以往，他可能会被困在一种…只有你存在的、懵懂的状态里。”

胡桃的笑容凝固了，心猛地一沉：“那…那该怎么办？”

“需要契机。”

白术沉吟道，“需要一个能强烈触动他深层意识、却又不会惊吓到他、甚至能让他感到一丝熟悉和安全感的契机。

这契机可能是某个熟悉的声音，某个特定的场景，某件承载重要记忆的物件…甚至可能是…某个在他潜意识深处同样占据重要位置的人的出现。”

他意有所指，但没有明说镜流，“这需要耐心，更需要运气。强行刺激，只会适得其反。”

胡桃看向毕云涛。他似乎听懂了白术话里的沉重，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不安，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胡桃的手，仿佛害怕被推开。

“不急，云涛，我们不急。”

胡桃立刻压下心头的忧虑，换上温柔的笑容，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我们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慢慢想起来，慢慢好起来。多久都没关系。”

毕云涛在她的安抚下，眼神重新安定下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往生堂的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希望中缓缓流淌。

胡桃的温柔守护如同暖阳，滋养着毕云涛这株新生的幼苗。

白珩的细心照料如同雨露，助他疏通经络，恢复生机。

念安的咿呀学语如同清风，带来生命的活力。

镜悦的乖巧懂事如同星光，点缀着这劫后余生的日常。

然而，在这片希望之光的背面，仓库的阴影愈发浓重。

镜流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诅咒，在绝望与自我毁灭的深渊边缘，无声地徘徊。

她掌心的旧伤叠着新伤，心上的冰层越结越厚，而那冰层之下，压抑的暗流却在疯狂涌动，寻找着决堤的出口。

白珩的担忧与日俱增，那个“契机”尚未出现，而镜流这枚危险的“寒冰炸弹”，其引线却似乎在无声无息地、越来越短。

休养待日，日升月落。

康复之路漫长，而潜藏的危机，也如同蛰伏的毒蛇，在温暖的表象下，耐心地等待着属于它的时刻。

往生堂的宁静，还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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