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被规训的灵魂
罗溪和陶嫣然做朋友之后，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很多疑惑。
比如，她不懂，陶嫣然为什么那么抢手。
第一次见到陶嫣然时，罗溪以为她高中刚毕业。
她整个人小小白白的，脸上尽显稚嫩青春的气息。穿着漂亮的小裙子，画了一个淡淡的妆，有种小朋友在装大人的违和感。
如果要说出众，就属陶嫣然那双天生带笑的眼睛和梨涡了。她笑起来时，仿佛整个世界的阳光都聚焦在她脸上，让人忍不住也跟着嘴角上扬。
可这和梁成乾身边的女伴对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她没搞明白，梁成乾到底看上陶嫣然什么了。
因为，自她在不晚酒吧兼职后，罗溪明显能感觉到，梁成乾总是找机会，和陶嫣然单独相处。
可陶嫣然也很奇怪，做什么都非要拉着她，搞得她也不得不当电灯泡。
罗溪本来就不会说话，每次被陶嫣然赶鸭子上架，只能干巴巴的杵在两人之间。
她都能感觉到，她的老板已经对她有点不耐烦了。
但碍于陶嫣然在，他也不好说什么。
可是陶嫣然明明，就有个感情好的不得了的男朋友，卓律。
这个卓律，一看家里就很有钱。
穿的衣服、开的车子，连罗溪这种不接触奢侈品的人，都认得出来标识。
这也是罗溪，第二件搞不懂的事情。
陶嫣然与卓律，感情真的很好。
陶嫣然做兼职时，都是男朋友车接车送的。
他们俩，每次都会一起把罗溪送回家。
他总会带着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来接女朋友下班。
卓律，甚至每次都记得，给她也准备一份。
下班时，如果嫣然说饿，他就会带着她们一起去吃宵夜。
罗溪和陶嫣然成为朋友后，两人齐齐长胖了。
“小溪，你觉得我胖得明显吗？”
有天上班时，陶嫣然发现自己居然穿不上工作服了。
她愁眉苦脸的看着罗溪，感觉天都要塌了。
罗溪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确实胖了不少，但皮肤也更加好了。
小姑娘脸上总是白里透着红，短短的学生头，如今都到锁骨了。她的齐刘海也没了，现在都别在了耳朵后面，也让她整张清秀柔和的脸都露出来了。
她好像更好看了，稚气也少了，眼波流转间总有股挥之不去的星星点点，嘴角也总是带着笑意。
小姑娘跟谁说话都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不晚共事的员工们都喜欢逗她。
过去被打趣她和卓律时，她还总是害羞得不接话。但是，卓律来得多了，她也承认了他们俩的关系。
有好几次，罗溪来上班，都看到卓律送她来时，两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道别。
道别完，卓律还从车窗里探出头，指了指自己。陶嫣然，就左顾右盼的偷看周围，再俯身吻了吻他，就想跑。可卓律却勾住了她，更加深的吻向她。
小情侣，这样的戏码总是乐此不疲。
罗溪总是旁观者，却也看不腻这样的画面。
“不多，挺好看的。我也胖了呢，我昨天称体重发现自己胖了三斤。”
“你这哪像胖三斤的样子？你现在多好看呀，别再瘦回去了啊。我才要命，我都快胖十斤了。我得减肥了，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吃宵夜了。”
“陶嫣然，不许减肥啊，不然就浪费我花那么多钱，给你买吃的了。你再胖10斤，也可以。别瞎整那些有的没的，把心思放在该放的事情上面。”
“我要是真胖20斤，就是猪头啦。我这么矮！”
“你要那么高干嘛？你男朋友个子高不就行了。况且159哪里矮了？52公斤哪里胖了？”
晚上回家的路上，卓律一听到嫣然在跟她讨论减肥。
他斜眼瞟向她时，嘴角都是笑容。
罗溪看得出来，她的男友是真的很爱她，他能看到他女友身上所有的好。
他很宝贝她，也很紧张她。
只是罗溪不明白，既然担心，为什么还要允许自己的女朋友，在酒吧这么复杂的环境做兼职。
“为什么，要得到他允许呀？”
“你们俩不会，是为了同居，你才打工的吧？他父母，不同意你们俩在一起？”
罗溪一开始，还担心陶嫣然打工那么晚回宿舍怎么办，还问她要不要去她家住。
结果，陶嫣然磕磕巴巴的拒绝了她。
是卓律晚上来接她，罗溪才反应过来，他们在同居。
大学生同居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明明家庭条件都不差，为什么陶嫣然要一边上课，一边兼职。
罗溪一开始，以为卓律是个渣男，要陶嫣然做兼职养他。
慢慢的，她才发现卓律非常舍得给陶嫣然花钱。
而且都是隐形的，让人不容易被发现的钱。
卓律车上，陶嫣然的专属座上，有一个很可爱的水果娃娃，罗溪的师姐也有一个同系列的。
罗溪师姐家境殷实，什么都要最好的。她坐师姐的车子时，好奇问了一下这个娃娃在哪买的，说她朋友也有一个。师姐还有些吃惊，问她怎么认识这么厉害的朋友。
罗溪才知道，这个娃娃可不好买，全球限量。因为是大师设计的，价格被炒得很离谱。师姐为了买这个娃娃，甚至专门飞了一趟日本。
诸如此类的事很多，就连他们俩车上用的情侣杯，都不便宜。
唯一看得出价格的，就是陶嫣然手腕上戴的那串梵克雅宝的手链了。他们酒吧的同事都让她上班别带，免得被有贼心的人惦记。
陶嫣然却说，她男朋友不让她摘。
“哈哈，你要这么说也算吧。他妈妈人很好的，也支持我们俩在一起。但他爸爸不同意，不过他爸爸好像也拿他没办法。”
这是罗溪第三件，搞不懂的事情。
陶嫣然，好像也不在乎，自己与男友有差距。
“可是，他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还为你在外头租房子。你会有压力吗？”
“这个吗？这个不是他送的，是他妈妈送的。他不准我摘，说摘了就去跟他妈妈告状。”
罗溪有些吃惊，他们俩这么快，居然都见家长了。
卓律，似乎真的很看重这段感情。
“其实，压力不可能没有。但是他是我男朋友，这是他表达爱我的方式。我不能因为我们家庭有差距，不接受他的表达。他家庭条件比我家好，我永远也赶不了这种差距。可我是和他的人在一起，不是和他家庭在一起。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吧。”
他们，就好像在玩一种模拟人生的游戏。
谁优谁劣不重要，谁主动谁被动无所谓。
体验爱情、享受当下才是最重要。
罗溪，越发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太黯淡了。
别人打工，是为了体验。
她打工，是为了生存。
除了没日没夜的学习，就是想办法打工挣钱，她根本就没精力去恋爱。
恋爱，对于她这种家庭环境来说，简直是奢侈品。
她就连心动，都只能默默种在心里很深很深的位置。
不敢给那颗种子浇水，也不敢施肥，更不敢让它见到阳光。
“不好意思，你是陶嫣然的同事吧？请问，你们是不是下班了？”
2013年最冷的这天，罗溪遇到了一个让她心动的男孩。
罗溪在酒吧门口，送走了一批店里的客人时，一个披着一身雪的高大男孩走进了店里。
罗溪刚想应声，一个喝醉酒的客人，歪歪倒倒的朝她走了过来。
男人那扑面而来的酒气，朝她袭来，吓得罗溪话都不会说了。
好在，那个男孩，反应很快。
他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帮她挡住了对方。
“没事吧？”
男孩回头，朝她扫了一眼，目光停在了她身上。
他茸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将他的瞳孔遮住了，让他有种温和的疏离感。他周身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的、不易察觉的雾气。
酒吧门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他身后喧嚣地闪烁着，他却像一汪沉静的湖泊，连衣角都透着一种安静的冷感。
那是一种与世界保持着微妙距离的沉静，仿佛周遭的喧嚣都无法真正触及。
“谢谢你！嫣…嫣然在打扫卫生，我带你去。”
“谢谢你啊。”
男孩朝她微微一笑，他脸上那层平静的薄冰融化了一点。
他居然有笑弧。
他的笑容，驱散了他周身那种疏离的薄雾，露出了底下温润的底色。
仿佛平静的湖泊，倏然荡开一道清澈而温柔的涟漪，瞬间点亮了他原本清俊却略显冷感的脸。
酒吧门口，喧闹刺目的灯光，刹那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锐利的颜色，变得模糊而黯淡，沦为了可有可无的点缀。
罗溪忘了眨眼，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抹笑意，看着那足以让夜色灯火都黯然失色的温柔，让她恍惚。
“是忘记拿什么了吗？”
罗溪被他轻声提醒，才反应了过来。
她慌慌张张的，带男孩朝大堂里走去，然后就撞到了拿着一根烟的梁成乾。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悄无声息的在他们身后。
“梁…梁总好！”
梁成乾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目光有投向了罗溪“朋友？”
罗溪还没说什么，对方却主动接话了“是的，等她下班。”
罗溪呆在了原地，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梁成乾颇为意外的看向罗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吗，抽烟吗？”
梁成乾挑眉笑了，他主动朝李亦川递了根烟。
“不抽烟，谢谢梁总。”
他话音刚落，两人都疑惑的看向了他。
“亦川师兄，你来了！梁总好。”
已经换上自己衣服的陶嫣然，从大堂穿过来时，看到氛围古怪的三人，迎了过来。
“忙完了吗？来接你们下班。今天外面雪很大，不好打车，阿律他们在等我们。”
梁成乾欲言又止的看着李亦川，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亦川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了，他也直直到凝望着他，目光并没有躲开。
梁成乾瞳孔猛地收紧，将目光锁定在了罗溪身上。
陶嫣然猛地拉住了罗溪“小溪，去换衣服吧，我们等你啊。”
罗溪被陶嫣然的一群朋友，从不晚酒吧，带到了N市最近最火的一家KTV。
刚进KTV，罗溪就看到一群人朝他们喷彩带，唱生日快乐歌。
她才知道，今天原来是李亦川的生日。
车上时，经过陶嫣然介绍，她才知道这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这一路上，她感觉他话不多，经常漫不经心的。
但和朋友在一起时，他又很开心，只是他的话依然不多。
她没来由的，对他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心。
“嫣然，你这样我多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带就来了。”
“没事的，阿川师兄不会介意的。”
陶嫣然将她拉到一个短头发的女孩面前，大声朝她介绍着她“西西，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小溪。小溪，这个是丁一茜，我最好的朋友。”
“你好！小溪！以后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找我帮忙。我罩着你们，没有人敢欺负你们的。”
正拿着话筒的丁一茜，举着话筒朝她大大咧咧的自我介绍。
话筒声回荡在五光十色的KTV里，带着少女快乐的尾音，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可她一点也不在乎，举着话筒，怼了笑得最大声的那个最高个男孩。
外面的世界那么冷，可KTV里很热闹，让罗溪忘记了外面是一场寒冷的雪天。
也忘记了，她是谁。
这天，她第一次喝了点酒。还陪着他们唱了一首，她从来不敢当众唱的歌。
每个人，都夸她唱歌好听。
丁一茜，还非要拉着她，来一首男女情歌对唱。
她也是第一次，和几个女孩子一起睡觉。
好像，从她妈妈过世后，她就再也没有从自己的世界走出去过了。
她活在自己的悲伤里，只能靠埋头学习、不断打工，来逃避现实。
她丧失了表达的欲望。
每天，就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行尸走肉着。
她以为，谁也看不到她沉浮在命运的海域里。
这一天，罗溪才知道，她一直有被看到。
“小溪，你很漂亮啊，我在那么多女孩中，第一眼就看到你了耶。而且，你法语和英语都那么好，我每次看到你能用英语接待客人，都觉得你好厉害啊。”
“真的吗？法语吗？不是说法语很难么！小溪，你能教教我吗？”
“一茜，我是学翻译专业的啊，不学好就完了。不过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罗溪躺在床上，被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围着，酒都醒了一大半。
她们已经聊到深夜3点了，聊到微云姐实在扛不住，回房间先睡觉了。
罗溪感觉自己，把这辈子最多的话，都在这里说完了。
开着暖气的屋子里，实在太暖和了。
让她觉得，自己大概能走出最冷的冬天了。
“他果然，是心里有事啊。”
“是啊，亦川师兄的未婚妻，暂时赶不回来参加他的生日，他心里应该很难过。”
罗溪没想到，李亦川这么年轻，竟然都有未婚妻了，她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他未婚妻，为什么不能陪他呢？”
“可是—她也不想的，她很爱他。他都知道，也能理解。”
“他和未婚妻，有你和卓律那么好吗？他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啊。”
一旁的丁一茜已经睡着了，罗溪却因为聊到李亦川，心里多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陶嫣然好像也很清醒，她紧紧攥着被子，盯着天花板。
“小溪，如果她还在，你一定会很喜欢她，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她。他们俩，很相爱，也很不容易。“
“小溪，其实我也有点想她了。”
陶嫣然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闷闷的说道。
罗溪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她大概猜到了，李亦川未婚妻回不来的原因。
她的心，莫名的疼了起来。
“嫣然，其实我也很想我妈妈。她也不想离开我，也很爱我。我都明白，但我—也一直没有走出来。”
罗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把自己烂在心里的难过，一点点在这个最冷的冬天摊了出来。
或许，她一直在等一个契机，与自己和解。
陶嫣然掀开了被子，轻轻抱住了她，小声对她说道。
“小溪，你失去的会回来的。等到那时，你不要忘记我们，我们还要继续做朋友。”
陶嫣然小小软软的身体，就像她妈妈送给她10岁生日礼物的毛绒玩具，暖暖的、绒绒的。
陶嫣然，似乎一点也不惧畏，她的善意与爱，被人利用、被人踩在脚下。
罗溪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夜之后，渐渐都明白了。
她把自己年少经历的所有不幸，用她的负面情绪，滋养成为一个无法被打败的大BOSS。
她在BOSS的PUA下，不断质疑自己、否认自己、讨厌自己。
没有人指引她，她就给自己在原地画了一道结界。
这道结界，无人能解除。
她去酒吧做兼职，不过就是要让自己永远记住：
打败她的，是她自己。
不爱她的，也是她自己。
是她，不要别人救她的。
原来，自己的灵魂竟一次也没绽放，就同母亲一起死在了11岁那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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