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投名状
太子矗立在窗边，下方是翠绿的密林，耳边是潺潺的水声，可他的心却有些不安，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缠着，将手指都拽得苍白。
“殿下，宁平侯已到。”
听到下属的禀报，太子才转过身来。
宁熠一身还未能换下的朝服，站在屏风一侧，远远朝太子作揖。
太子沉默，等到下属退出去，合上门之后，才幽幽开口：“宁平侯好狠的手段。”
“殿下？”宁熠不解地抬头。
“宁平侯不用装了，林家之事是你所为吧？你为何要对林家下如此狠手？就因为林阔与莹儿……”太子说到这里顿住了，叹气道，“此事莹儿已同孤解释过，一切都是误会，侯爷何必如此残忍？那可是几十条人命！”
这般正义凛然地质问，若是不了解太子为人的人，只怕真要以为太子是至纯至善的性子了。
宁平侯似笑非笑地说：“殿下怎么肯定是臣所为？”
“不是你还能是谁！林大人为官多年，虽无甚建树，但从未得罪过什么人，唯一与林阔结仇的就是莹儿，能为莹儿出头的，除了你还有谁！”
太子深吸口气，似是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不妥，转而放缓了语气，还带了几分疲惫和歉意，“孤知晓你这么做是为了莹儿，但……但也不至于……”
太子别过头，像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边是人命，一边是自己的岳父，一边是仁义与作为一国储君的指责，一边是孝道。
这样的太子，还真能轻易骗到许多人，说不定还会有人因此对太子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但宁熠不是那个“许多人”之一。
太子同样也是在试探，更有对宁熠的恼怒。
为何要对林家动手？还是以这般残忍的手段，还闹得人尽皆知，让京兆府连躲都躲不了！
万一查到侯府头上，查到孙莹儿的头上，林阔与孙莹儿的关系还怎么藏得住？此事宁平侯定然有办法推卸，但这事儿会被更多的人知晓。
多一个人都不行！
宁平侯是存心想让他难堪吗？！
宁平侯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林阔此人狼子野心，留不得。”宁熠直白地说，“他三番四次以莹儿的清白为要挟，逼迫侯府助他平步青云，如今莹儿已是殿下的人，他万一吃了熊心豹子胆，威胁殿下怎么办？”
太子心中冷笑。
区区六品小官的儿子，哪儿来的胆子和本事威胁孤？
宁平侯这拙劣的借口，太子儿时就不信了！
太子面上还是摇头：“宁平侯太过多心了。”
“但臣不得不防啊！”宁熠高呼着跪下，“您是储君，是大周的未来，您不能有任何闪失，不能有任何污点，为了您，臣必须这么做！”
宁熠义正言辞，神情诚恳严肃，说完还郑重地朝太子叩首。
“你……”太子惊讶又有些心软。
“殿下，”宁熠抬起头，“臣知晓您心善，高处不胜寒，您在这个位置也有这下臣们难以想象的为难，所以有些事您不能做。”
“但您不能做的事，就需要有人来替您做！”
太子瞳孔一震，不敢相信宁熠会说出这种话，视线牢牢锁定宁熠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破绽，看出伪装。
但宁熠脊背挺直，满脸肃穆，眼中还有着视死如归的气魄。
太子陷入沉思。
宁熠这是借用林家，给了他一份投名状？
这是真的吗？
若是假的，太子只会觉得不寒而栗。
拿一份假的投名状，博取他的信任，而不是真心实意辅佐自己，那就证明宁平侯想要的，他给不了。
连当朝太子都给不了都东西——
太子吸了口气，把这个危险的猜测甩了出去，立刻否定了。
不可能的，宁熠还远远做不到。
那就是真的。
可即便是真的，也让太子更加防备，甚至有了几分惧怕。
他自问手里也掌握了不少人命，那些不服从他的，也有像林家一般一个不留的。
但从未像林家死得这般轻易，死亡原因这般不痛不痒，死得这般凄惨。
宁熠为了做他的刀，拿出这般狠的投名状，要是哪天反噬，他这个握刀的人，能幸免于难吗？
太子目光沉沉，俯视着宁熠：“宁平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宁熠毫不躲闪地直面太子直白的试探，依然面不改色，声音低沉下来：“殿下，臣愿意为您，为大周的未来扫除一切荆棘！望殿下成全！”
话音一落，宁熠俯身，朝太子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太子不禁深吸一口气。
宁平侯……是认真的……
屋内骤然变得安静，宁熠没有打扰太子，依然低头贴着地，等着太子做出决断。
他相信太子不会舍弃这么好的机会。
宁平侯，皇帝最信任的能臣之一，虽也已没了军权，但当年在西夷军也积攒了赫赫战功，差一点就成了大周唯一一位异姓王。
但他能在皇权不稳，朝中动荡的时刻急流勇退，将军权主动交还皇室，这份忠诚与气魄至今都为人称赞。
若是……若是宁平侯对孤也如此——若是宁平侯还能重掌西夷军——
太子压制着狂跳的心脏，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中做了选择。
他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到宁熠的面前，亲手俯身将宁熠扶了起来，“岳父大人，孤能遇见馨儿，何其有幸。”
这个时候了，太子还不忘装一装，回答得十分委婉。
宁熠并不介意太子的装模作样，他更喜欢这样的太子，越是这样，代表越是幼稚，越是好控制。
宁熠藏住眼底的野心，不介意顺着太子继续演，笑着拱手道：“承蒙殿下不弃，馨儿能得殿下喜爱，才是我宁家大幸。”
太子笑了笑，语气柔和了许多，顺势道：“岳父大人言重了。馨儿在侯府可还好？平日都是馨儿为孤磨墨，昨日馨儿不在身边，孤倒不自在了。”
“孤想，明日亲自去侯府接馨儿，岳父大人可别思女心切，拦着孤啊！”
“不敢不敢……”
两个顶着面具颇为亲切地玩笑了几句，太子以公务繁忙为借口，先一步离开这清幽雅致的院子。
目送太子离去，宁熠脸上的真挚温和荡然无存，笑容变得充满嘲讽与阴鸷。
殿下，你可不能让微臣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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