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断尾求生
宁长斓握紧了手里的信，感受着信纸的棱角戳中掌心，就如同扎在了他的心口，带来难以自制的跳动。
这封信，定然另有深意。
随着心跳加速，宁长斓的脚步也不受控制地加快，在空旷的巷子里穿梭，防备地躲着任何可能跟来的人。
终于停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宁长斓喘着气，双手发抖地打开信纸，眼前一花，差点没能看清信上的字。
宁长斓稳住慌乱的心，重新一个字一个字地将信看完，陷入了长久的恍惚。
半晌后，宁长斓如行尸走肉一般，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日落西斜，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还不见宁长斓回来，堂兄被大伯母催促着出来瞧，站了不到一刻，就满脸不耐烦地嘟囔：“怎么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堂兄身边的小厮谄媚地为其捏肩，顺口答道：“许是被世子妃留下用晚膳，才迟迟没回来呢。”
堂兄鄙夷地瞥了眼小厮，“哼，你真以为他面子有这么大？”
小厮诧异地问：“少爷觉得他成不了？”
“我就没指望他！”堂兄高声道，笑得满脸不屑，“他爹就是一庶出，亲娘还是个逃难来的，当初选他送宁舒云出嫁，就是为了让他羞辱宁舒云！”
“在宁舒云眼里，他就是耻辱，哪里还能见他？巴不得他去死还差不多！”
小厮又瞪大了眼睛，还有些惊惧，“这这这……这不会吧？长斓少爷与世子妃好歹也是同族……”
“同族算什么？利益当前，名誉当前，亲兄弟都能反目，同族又算得了什么？”堂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他最好是死在外头，还省了爷爷为他那堆破书费心思……”
“嘿嘿，少爷说的是……”小厮捏肩的动作越发卖力了。
堂兄等了这会不想再等，摆摆手道：“行了，你守在这里，等会要是王府的人来叫人收尸，你就说咱宁家没有这号人，那就是个冒牌货，让他们随便找个乱葬岗丢了得了。”
“是是是！”小厮一阵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地将自家少爷送进去。
宁长斓就蹲坐在台阶之下，将堂兄的话一字不差地听进耳中，也听进了心里。
他茫然地望着前方，似是在看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又似是在看占据他一半视线的高墙。
良久，久到连小厮都不想再等，久到宁长斓双腿已经麻痹得失去了直觉……
在听到马蹄声靠近时，宁长斓双手撑着地面，踉跄着站了起来，扶着墙壁慢慢走到角落。
马车停下，来人脚步急促地进了府，马车又再次离开，府门前安静下来，天也彻底陷入黑暗。
宁长斓这时又再次走了出来，站在高大巍峨的府门下，凝望着高高在上的牌匾，忽的后退一步，抬起双手交叠于身前，弯下腰，朝大门深深作揖。
停顿了片刻，宁长斓才站直身，眼底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冷淡。
转身，宁长斓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
暗处的开阳邸暗卫目送宁长斓远去，又抬头看了眼宁宅一角，那里还蹲守着一名宁家暗卫。
可他从宁长斓出现到离去都一动未动，还望着巷子的入口，在等着什么人。
开阳邸暗卫嗤笑一声，将握在手里的符箓往地上一丢，符箓当即燃烧起来，连灰烬都不留。
而在同时，宁长斓手里的信纸也在失去了效用，变得黯淡无光。
宁长斓并未发觉异样，他按照信中的指示，去了一处园子。
守门人已等候多时，见到宁长斓，便将人请了进去。
宁宅也因宁长斓的彻夜未归闹了起来。
堂兄迟迟没有等到王府的人来传信，就认为宁长斓跑了，还在大伯母耳边多说了几句，说宁长斓压根就没去王府，根本就是不想救弟弟，干脆直接跑了！
大伯母听了这话宅子里还能安宁？
当即跑去二爷爷书房，对着老人家一阵哭嚎，“宁长斓这个挨千刀的！我早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您老还非要养着他，您看看，他连见都没见您一面，就这么跑了，他哪有记您半分恩情啊！”
“诶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个讨债鬼哟！”
二爷爷被吵得头晕脑胀，几次摆手劝阻，都不见大伯母安静会，二爷爷气得怒吼：“都给我闭嘴！”
二爷爷这中气十足的吼声震得大伯母吓傻了，瞪着眼睛，脑袋空白了一瞬，过了会才回过神来，在堂兄的搀扶下站直了，有些心虚地甩着帕子：
“父亲，我也不是不给您面子，可您看看宁长斓都做了什么呀，我不就是让他去肃王府一趟吗？他不愿去大可不必去，干什么非要离家出走呢？”
“他一声不吭就跑了，可想过您的感受？您可是他亲祖父呀！”
二爷爷疲惫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神十分凌厉，“你说实话，你让长斓去肃王府做什么？”
大伯母一派从容地回答：“去拜访世子妃呀。长斓不是想要考取功名吗？这当官也得扩展一下人脉不是……”
“你当我老糊涂了吗！”二爷爷气得拍案而起，“全家上下就你不愿让长斓读书，你让他去肃王府绝不可能是为了他！你是想让他替你的幺儿求情，是也不是！”
大伯母的脸一黑，见已经被二爷爷戳穿了真实目的，也不装了，一甩帕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作为家主的侯爷不把咱们家放在眼里，您也不心疼幺儿，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这就是你的办法？！你的办法就是，你自己拉不下这个脸，你自己明知是错，自己不去，却把长斓推出去送死？！”二爷爷已经脸红脖子粗，指着大伯母的鼻子骂
大伯母也被二爷爷这夸大其词的样儿气着了，“父亲，您说什么呢！我是看……看长斓送世子妃出嫁，世子妃定然给他面子，我才让他去的。”
“当初为何选中长斓，你们比谁都清楚。”二爷爷幽幽地注视着大伯母和堂兄。
堂兄顶不过二爷爷这样的眼神，默默把头低了下去。
“那……那也没有您说的那么严重！”大伯母梗着脖子辩解道，“是，当时是听了侯夫人的，让长斓去……去……”
大伯母说着，又瞥见二爷爷警告的目光，缩了缩脖子，没将这话说直白，“那世子妃也不至于杀了长斓啊……”
二爷爷听了大伯母这话，反而更加恼怒，指着大伯母“你”了半天，也美说完一句话，差点给气撅过去。
“你……你这个蠢妇！”二爷爷这一声责骂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吼完便无力地坐了回去，疲惫地叹气，“谋反案，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大伯母皱着眉，没有回答。
“是藐视皇威，是想把大周的天都给翻了！”
“触怒天威没有人还能苟延残喘！”二爷爷怒瞪大伯母，“你让长斓去肃王府为你幺儿求情，你让任何人为幺儿求情，就是对天威的挑衅，对陛下的挑衅！”
“侯爷作为陛下的肱骨之臣，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如履薄冰，半点差错都容不得。”
“你此举，不仅是让长斓去送死，更是要害得我们二房一脉都为你一己私利葬送！”
大伯母的脸瞬间煞白，瞪着眼睛，呆呆地张着嘴，腿一软，向一旁倒去。
而堂兄也被吓得站不稳，母子俩直接瘫倒在地。
“爷……爷爷，当真有……有这么严重吗？”堂兄抱有侥幸心理，期盼从二爷爷口中得到更好的答案。
然而事实注定令他失望。
二爷爷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当四房两个儿子都下了大狱，为何还这般安静？”
堂兄听着，呼吸一滞，更是悔不当初，哭着说：“祖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啊，爷爷！求您救救孙儿，救救我！”
二爷爷只觉得身心俱疲。
救孙儿，何尝不是救自己？
二爷爷深吸一口气，无奈道：“为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
“断尾求生？！”堂兄惊呼。
大伯母听了这四个字，当即想到还在牢中的幺儿，登时伤心过度，直接晕了过去。
“母亲！母亲！”
二爷爷只是冷冷地看着。
真正的断尾求生，哪里只是牺牲一个幺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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