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归家
“这住得好好的，怎的就要走了？”
大夫人和手底下的人对视一眼，转看向兰稚母女。
“兰稚愧对大夫人教诲，没能帮上长姐，不敢留在府上给家中添麻烦。”
兰稚携着王氏，毕恭毕敬跪着，将头叩在手背上。
“别啊，锦慧的事不成便罢了，从前你们母女二人在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身为兰家主母，没能及时体察，是我疏忽了，现今你们好容易回来，咱们这一大家子也算是团圆了，平白无故的，为何要走？可是哪里怠慢，住得不舒坦？”
当着兰仲和的面，大夫人笑得体面，还差人下堂去扶一把。
“没有没有，主母处处周到，妾身感激不尽。”王氏诚惶诚恐。
“我就说嘛，老爷您瞧，这一早我还着人，添了不少东西给稚儿母女，正想着抽空问问，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填补的，怎就要出府了？”
大夫人挽袖给兰仲和填了一盏茶：“你们母女什么都别怕，就在这住着，哪啊，都不用去。”
兰稚早就猜到，这大夫人是不会轻易放她们走的，这才特来找了兰仲和来。
“父亲。”
兰稚把身子转向兰仲和：“兰家虽好，可女儿和阿娘自幼不在府上，与府内亲眷多少生疏，女儿和阿娘贫贱惯了，也着实配不上大夫人这般好意。”
“且女儿想着，若我们就这么住下了，家里其他姨娘，兄弟姊妹，必定是心有不悦，女儿不想破坏了家中和睦，更不愿父亲为难，有生之年，能见到父亲您，给您磕个头，尽个孝，女儿就知足了。”
说着，兰稚还适时地滴了两大颗泪珠子，满眼都是真情实意。
兰仲和本也不想自己的这点丑事，日日放在家里，被后宅嚼舌头，要不是为了兰锦慧，更是一辈子都没打算接人回来，正愁着现下事了，要如何安置这对儿母女，眼下兰稚主动提出离府，他当然比谁都愿意。
“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
兰仲和撂了茶，伸手把兰稚从脚下拉起来，转看向大夫人：“稚儿说得也没错，她们在街巷里住习惯了，在这深宅大院里，难免拘束，既然她们想回，回去就是了，日后你多差人照顾着，送足了东西去，也是一样的。”
“可是老爷……”
大夫人还要说什么，兰仲和有意无意地小声疑惑：“你今儿是怎么了，从前吵着闹着不叫她们回来，现在人家自己要走，你又拦着做什么？”
大夫人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小五啊，什么时候走？”
兰仲和问。
兰稚拉起阿娘，坚定道：“趁着尚未天黑，即刻就走。”
“好好，来人，快帮五姑娘收拾东西，好生送她们回去。”兰仲和没有犹豫半点，还主动帮忙张罗着。
这还是兰稚自见到这个生父以来，第一次见他笑得这般发自内心，这哪里是送人，分明是抢着把人往外赶。
兰稚的心凉了半截儿。
她不禁心疼地看向阿娘，竟将自己的清白托付给了这样一个男人
“阿娘，走吧。”兰稚扶着王氏，柔声说道。
“诶。”
阿娘有腰疼的毛病，跪了这一会儿，再站起来连直身都难。
兰稚看着这幅再也直不起来的腰身，发现她比之前更老了些。
匆匆数年，年轻时那张也曾惊艳世人的容颜，也被岁月侵蚀，爬上了年岁的痕迹，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她夜以继日的操劳，看起来比同龄人还要苍老许多。
听邻居说，当年阿娘为了生下她，差点就死了，可兰仲和一听说生了女儿，当晚就弃她们母女而去，这十几年来，从未再来看过一眼。
打那以后，阿娘再也跳不成舞了，从人人瞩目的三尺高台之上，被拉到了贫苦生活的最低处，耗尽了年华，拖垮了身子，还因月子里没有将养好，日日以泪洗面，落了迎风流泪的毛病，眼睛也不行了，就算是这样，还要一日做三份工，从不敢歇……
可生活再难，兰稚的童年也是快乐的，阿娘从未苛待过她，给她请先生，学礼仪，识文断字，作诗抚琴。
阿娘说，她这辈子活在泥沼，可她的女儿，绝对不能如此，旁人该有的，她的女儿也要有……
“稚儿，怎么哭了？”
马车上，兰稚的眼泪不知何时爬了满脸，被发现后，赶紧抬袖擦了擦：“没事，就是想筝儿了。”
王氏没说话，徒留一声哀叹。
天快黑时，兰稚母女才到旧住处，已经月余不曾住人了，可院里的落叶却齐整整地扫在一边堆着，器具上也没什么明显的尘灰，似有人日日都来打扫。
“稚儿，你还没跟娘说，为何突然要走啊？”
兰稚当时急切，王氏也没多问，这会儿回来了，没忍住问了一嘴。
兰稚推开院门，把她搀进去：“若咱们不走，万一那齐家大公子找来，瞧着母亲屋里的琳琅满目，吃穿用度，会作何感想？”
王氏想了想，嘘声道：“会觉得你在兰家是享了福的，被送去侯府，并非逼不得已？”
“没错，若大夫人这个时候再添枝加叶，故作与我和阿娘亲昵，只会令大公子以为，我是被兰家买通，故意送去勾引他的。”
兰稚也是掐算着时间，才推断出了大夫人意图。
王氏听得心惊，忧心忡忡地拉着兰稚：“稚儿，那侯府乃是非之地，要不……咱还是别去了吧？”
“阿娘，不是我想攀附权贵，是世道如此，境遇如此，我不得不这样！若无齐宴清帮衬，谁来寻找筝儿？万一筝儿还好好活着，万一她已经离了城呢？普天之大，谁有这个本事，谁有这个权利？难不成，叫我们指望兰家？”
王氏沉默了。
“阿娘，这条路再难，我也得走。”
兰稚的眼中，是王氏从未看过的毅然，她好像变了，从那个小绵羊般乖巧懂事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可以独自矗立在风雨中的大姑娘。
她的兰稚，长大了……
“阿稚！你回来了？”
院外有人抱着一筐柴路过，瞧见这院里有光亮，探进来一瞧，顿时惊喜。
听到呼声，兰稚回头瞧去，安心一笑：“荣升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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