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抬举
去水榭堂的路上，兰稚被小汐裹得严严实实，披风兜帽都给遮住了。
兰稚躺了这许多日，冷不丁起来，见了阳光走两步，脚下都是虚浮的，不得不紧抓着小汐。
“虽说是夏日，可姑娘尚在小月当中，是见不得风的，侯夫人好歹也生养过，怎的这个时候叫姑娘过去……”小汐不敢大声抱怨，只能在兰稚身边嘀咕。
兰稚并未觉得有什么：“侯夫人就是生养过，才挑了这么个日头最大的时候，叫我过去，她是这侯府的主母，千尊万贵，我不过是个连正经名头都没有的外戚，总不至于叫侯夫人屈尊来春杏堂。”
小汐点点头：“姑娘说的也是。”
到了水榭堂外，洒扫的丫头肉眼可见地比往日少了许多，云阶引着兰稚进去，同样关好了门窗。
这次侯夫人没坐在主位上，也不在茶案前，而是在桌边同兰稚招手：“五姑娘，过来这坐，你身子虚，站着不好。”
兰稚脱开小汐，单独走了这一段儿已是勉强，便是想要撑面子，身体也不答应，乖乖过去坐下。
侯夫人把桌上刚刚温好的补汤，往兰稚面前推了推：“这汤是我叫云阶亲手给你熬的，对小月补身颇有成效。”
“多谢侯夫人。”
兰稚没力气起身，只能坐在位置上，虚行了个礼。
侯夫人摆摆手：“前些日子没叫你来，就是怕你动辄着了风寒，原想着等你出了月，再同你说话，可听厨司说，你近来不思饮食，送去的东西也差不多都没动……”
侯夫人顿了下：“还在为那孩子伤心？”
她摇头：“兰稚不敢。”
侯夫人轻叹了声：“唉，这就是不值当了，咱们女人家的身子都是自己的，虽不用像男人们那般，去外面搏生路，谋仕途，可说白了，男人们或是靠头脑，或是靠那一把子力气，总能有所生计，咱们女人就只能圈在这后宅，巴掌大的一片天里，看似无所事事，实则家宅内外，大大小小的琐事打理起来，丝毫不比男人们轻松到哪里去。”
“所以啊，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没得人还未老，身子先垮了，便是日后有什么福气，也只会被一身病气给拖走。”
侯夫人往前探身，拍了下兰稚的手安慰：“你还年轻，身子虽弱了些，但只要精心调理，哪愁日后会没孩子？”
“夫人，我……”兰稚心头憋闷委屈了这多日，竟不知该找谁说了。
小汐年轻，未曾经历过这些，她又不敢回家，在这府上也无一人可说说心里话，此刻被侯夫人这一番安慰，就好像是一块冰遇上热水，想不化都难。
“无妨，今日在我这，你想说什么就说。”
兰稚埋头摆弄着手心，小声道：“我也不单单是为了孩子……”
侯夫人点头：“我明白，你是解不开心里的疙瘩，是宴清瞒了你。”
兰稚没否认。
侯夫人坐正身子，认真看她：“今日找你过来，正是要与你说此事的。五姑娘，这件事也不能尽然怪宴清，你有孕的事，我一早也是知道的，是我不叫他留下这个孩子。”
“什么？”
兰稚愕然抬眸，她不敢相信，上一刻还在对她好言相劝，让她觉出暖意的人，竟也身在其中？
侯夫人道：“你是聪明的姑娘，你懂事乖巧，心思淳善，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也是女人，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见你吃不下，睡不好，我也很是心疼。所以，与其叫你模棱两可，云里雾里，不如我今日就把话说开了，免得你始终有疙瘩。”
“这个孩子，不能要。”
侯夫人迄今为止，没有一丝后悔：“这些年，我还没瞧见宴清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无论你和那荣升小哥，有没有私情，他都不介意，可我这个做娘的，不能不为他着想。”
“侯府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嫡出，且血脉上不能有任何疑点，万一你诞下男孩，岂非是外室的私生子？你总不想叫你和宴清的孩子，也跟你一样的身份吧？”
侯夫人字字诛心，可她所言，又无一不是事实。
“自然，我虽一向看重家族门楣，但也从不愿自诩高贵，私生子也是人，人的出身自己皆无法选择。可这身份带来的个中苦楚滋味，旁人不知，相信五姑娘定最是明白。”
“所以，是我让宴清瞒着你此事，原是想等着孩子生下来看看，后来思前想后，这孩子断不能留。你若对宴清是真心，我自会成全你们，让你入了这侯府就是，至于这孩子，等嫡子出生之后，你们爱要几个要几个，只是这一胎，留不得。”
侯夫人始终立于清醒的顶端，言辞内外，理由充分，条理清醒，让人实在找不出一丝错处。
在她面前，兰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可笑的小丑，一个任人愚弄的傻子。
“这些话，侯夫人为何不事先与我说，只要夫人说了，我自会照办的啊……”
兰稚眼泪堆满眼角，见侯夫人没说话，嘲叹道：“我明白了，夫人是怕我用这孩子做要挟，在表公子成亲之前，闹出什么丑事来，最重要的是，夫人和大公子一样，怀疑和孩子不是侯府的血脉？”
回应她的，是沉默。
良久后，侯夫人才淡淡道：“听说五姑娘准备离开侯府了？”
兰稚深吸一口气，坚持着起身行礼：“是，这几月在侯府内，小女多谢侯夫人的照顾。”
侯夫人面色复杂，跟着起身：“我已然和侯爷商量好了，只要你点头，我即刻安排人去兰家送聘，以良妾的身份接你入府，就看你怎么打算了。”
侯夫人特地强调了“良妾”二字，是以提醒她的身份，要入侯府这样的勋爵人家，按理来说，至多同那些戏子歌伎一般，做个贱妾，所以，良妾与她而言，已经是抬举和补偿了。
兰稚不愿去问，这到底是对她的施舍，还是可怜，只是心里好像被人掏出了一个巨大的洞，苦痛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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