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人心

置身于黑暗之中，兰稚看不到齐宴清的脸，只在短暂的静谧之后，耳畔上方，有浅短且温热的气息传来，他说，我们都会好好的。

这天的雨下了一整夜，等妥善处理好后，已是黎明时分，奈何骤雨不停，阴云不散，灰蒙蒙的天似拢了一层巨大的罩子，始终未亮。

侯夫人拖着一夜未眠的身子，疲惫靠在榻上，脚下踩着云阶刚烧好的热水，以此来解乏。

云阶站在一侧，挽袖帮侯夫人按着头，这屋里除了她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再听不见其他。

隔了好一会儿，云阶约摸着烫脚的水要凉了，趁着加水的功夫，才蹲在地上，一边用手拨弄着水面试温，一边小声问：“夫人，今日的事……”

云阶有意将声音拖长，这样侯夫人愿说自然会说，若遭反感，她也不至于冒失冲撞。

侯夫人顿了片刻，才声音发哑地开口：“你也觉得我这么做，有些对不起宴清吧？”

“夫人自有夫人的考量，旁人不知，但奴婢是知晓的，您本就不喜欢少夫人的秉性，兰家又不是什么多大的官职，有这么个亲家在最好，没有也碍不着侯府什么。”

云阶把水壶拎去边上，继续道：“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那贱婢就是得了少夫人的意思，也是夫人眼皮子下，最厌恶的肮脏事，可夫人偏偏要袒护于她，大公子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您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侯夫人释然笑了笑，只那笑意中，包含着太多无法言说，也不被理解的苦衷。

“宴清已经三日没去参朝了，这个时候休妻，必定会引得满城风雨，便是风言风语地不足为惧，可成王是个什么角色？走了一个兰锦慧，宴清这孩子看似温和恭谦，骨子里最是倔强，他必定会想方设法，把兰稚那丫头扶为正妻。”

“不是我瞧不上兰稚的身份，是她入府时，已经引得流言纷纷，是不光彩的事，若宴清是个庶子，像老二那样，我自然不会说什么，可他是侯府的嫡长子，他的妻子，绝不能是兰稚。”

“除了这些……夫人最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吧？”云阶问。

侯夫人垂着有些麻木的双腿，长叹一口气：“李嫣任性妄为，偏又身份贵重，我们侯府世代簪缨，满门忠良，虽犯不上巴结王府，可成王和越亲王之间关系匪浅，我们，特别是宴清，得罪不得！”

“此时休妻，李嫣定会求越亲王做主，让她续弦为宴清正妻，这桩婚事一旦上达天听，我们侯府如何拒的了？李嫣入了侯府，且不说这后宅大大小小，包括我在内，都要看三分她的脸色，单说前朝乾坤未定，这桩婚事一成，是生是死，是良禽择木，还是逆党污名，都和王府彻底捆在了一起。”

“现在就算宴清在外来看，是成王麾下，但起码还有回旋的余地，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只怕一夕之间，祸及满门……所以，只有兰锦慧占好了这正妻之位，等过段时日，朝中的局势再明朗些，我再想个周全的法子了了此事。”

“眼下宴清厌极了兰锦慧，一门心思地想要休妻，且等缓上一缓，写了和离书来，两家都体面，也不至于恼了兰家，心生怨怼。”

云阶听完侯夫人所言，同样嗟叹：“奴婢知道夫人定是有考量，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真是为难夫人了。只您用心良苦，可奴婢瞧着……大公子为这件事动了气，这些话，您当与大公子说清才是，大公子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觉得……觉得夫人您不在乎他罢了。”

“我同他说，他也肯听才是。你以为他会像你这般，安安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现在在他眼里，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为了这点尊严面子。”

侯夫人揉着越发胀痛的眉心，摆手作罢：“随他吧，等事情了了，他慢慢会想明白的。”

云阶无奈，这母子二人，一个不愿说，一个不愿听，也不知道这中间的嫌隙，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开。

天亮时，外面的雨小了，从昨夜的倾盆滂沱，已经转为了淅沥沥的小雨。

兰稚醒时，齐宴清已经出去了，她算了算，也没睡几个时辰，这会儿眼皮沉重的很。

木香把早饭端进来，冷得打了个颤：“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越来越冷了，早上醒时，手都快不听使唤了。”

“过两日就把炭盆拿来暖上吧，也快入冬了。”小汐摸着木香冰凉的手，帮她搓了搓。

木香笑：“谢谢你啊，小汐。”

“王姑姑呢？”

兰稚看了看院外，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只是不见天晴，而这一夜的洗刷，仿佛将春杏堂昨晚之前的所有痕迹，都冲刷干净了，院子里有下人在撑着伞进进出出，却甚是平静，翠儿事，更是无人提及。

“姑姑好像还在夫人那伺候着呢。”木香答。

小汐怕兰稚冷，透了会儿气就把窗子关上了。

屋内只有主仆三人时，小汐没忍住问：“娘子，奴婢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问，我如何能笃定翠儿会攀咬兰锦慧，帮我们做这最后一步？”

兰稚看小汐昨晚就欲言又止，这会儿是忍不住了。

小汐不加掩饰地点头：“就算先前种种，确实是兰氏授意，可昨晚的事，翠儿并没有得到她的指令，万一她临时改口，那岂不是……”

“首先，发生了这种事，她是谁所指使，已经不重要了，侯夫人要的，只是一个明确的答复。其次，她当知道，被人指使去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和自己鬼迷心窍，主动去做，你觉得，哪个更容易没命？”

“最后，我不是相信她，我是相信王姑姑。”

“难不成王姑姑也？”

兰稚摇头：“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连王姑姑也能收买，只是我纵着翠儿这么多日，也不单单是为了让她放下芥蒂，越发大胆，而是由着她目中无人，仗着有我说话，连王姑姑都不放在眼里，一心做着上位的美梦。”

“王姑姑跟在侯夫人身边，连云阶这样的大丫头，见了面都要尊一句姑姑，翠儿一个小小粗使丫头，敢多次顶撞和无视她，你觉得她心里，就没有一点不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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