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垂暮
暮色漫过朱漆回廊， 兰稚一袭厚氅，裹着伶仃身骨，立于泊云居外，说什么都要见老侯爷。
泊云居外，云阶正捧着青瓷药盏掀帘而出，鎏金帘钩撞出清脆声响。"兰娘子？"
她腕间翡翠镯子随动作滑落半寸，眸光微闪：“你……你也才刚醒吧，怎么这就过来了？”
兰稚被一个丫头和沈渡扶着，面白唇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借痛楚强撑清明 ：“我放心不下侯爷，想亲眼来看看，要是侯爷无事，我再回去。”
云阶往身后堂内瞥了一眼，福身道：“侯夫人在里面陪着侯爷，兰娘子身子虚，还是先回吧，当心过了病气。”
听到侯夫人也在里面，兰稚的确有些迟疑，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侯夫人打照面，可再看看云阶手上的药碗，她也实在担心老侯爷的身子状况。
正犹豫着，身边的沈渡微不可察地嗅了嗅，目光却挪到了云阶手中的药碗上：“侯爷染了风寒吗？”
云阶稍滞：“是的。”
一听说老侯爷果然病着，兰稚更担心了：“我就进去看一眼，看看侯爷，我就走。”
“不是奴婢不许，是侯爷服了药，刚刚睡下，夫人特地交代，这几日侯爷睡得不踏实，方才躺下，莫要叫人打扰。”
云阶好声好气的说着，阻拦的态度却很坚决。
不料云阶刚一说完，内室忽传来沙哑咳嗽： ：“兰丫头……是兰丫头吗？咳咳……”
兰稚看向云阶，云阶眼中闪过丝丝尴尬，回头大声答：“侯爷，夫人，是兰娘子。”
“让她进来。”
侯夫人发话，云阶这才让开一个身位：“兰娘子且进去吧。”
雕花门扉半掩，药香混着炭火气从缝隙中渗出。
兰稚把沈渡也带了进去，老侯爷被侯夫人扶起，半靠着床榻，行过礼后，一抬头，兰稚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昔日能挽三石弓的臂膀如今枯瘦如柴，眼窝深陷处凝着暮色，连银甲战袍都压不住的凛冽眉峰，此刻竟似蒙了层秋霜
不过短短几日，老侯爷竟已瘦脱了形。两鬓霜发如蓬乱枯草，眼窝凹陷似幽深沟壑，连银甲战袍都压不住的凛冽眉峰，此刻竟似蒙了层灰翳冬霜。
兰稚见过老侯爷病的样子，可即便是躺在榻上动弹不得，，每回睁眼，那眉宇间那股子铮铮铁骨般的精气神，总能把满室药香都淬成沙场寒芒。
而今斜倚在青缎引枕上的这具躯壳，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离了躯壳，徒留一尊被岁月蚕食殆尽的空壳。
“侯爷……”
兰稚鼻子一酸，喉间哽咽如含热炭。
老侯爷撑着病躯，见她这般，咳了两声，颤巍巍招手：“近些，到这坐。”
兰稚一如往常般，吸了吸鼻子，点头上前。
侯夫人坐在老侯爷的榻尾，兰稚坐在榻前的方椅上，一双眼睛红红的：“侯爷没事就好。”
紫檀方几上热茶腾起氤氲，模糊了兰稚眼底水光。
老侯爷望着兰稚苍白的小脸儿，暗暗叹了一声，眼中露出心疼之色：“你这丫头，傻的很，我这把老骨头了，你怎么用自己去把我换回来？我不过是在营郊里，吃吃冷风，成王他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你怎么还……”
“我不想侯爷有事。”
兰稚虽盈着泪，但坚定的目光清晰可见。
老侯爷不知说什么，看向兰稚的神色，既动容，又复杂：“成王不敢动我，可他想要你的命，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你怎么……”
老侯爷有点纳闷儿，成王利用他与兰稚做交易，逼迫兰稚交出手上的证物，按照成王的处事风格，拿到东西后，他绝对不会再留下兰稚这个隐患，更不会纵容她今日出现在侯府，搅乱了王府和侯府联姻的计划，可兰稚怎么会回来了呢？
面对老侯爷的质疑，兰稚骤然想到了那个人，可她不敢说，也不能说，只能心虚地低下头，不安地摆弄着手指，编造一个不太合理的借口：
“成王他……他原本是打算杀了我的，又怕大公子为此与他结怨更深，想让我亲自与大公子断了关系，这才留我一命，我……我趁人不备，自己跑回来的……”
兰稚的话漏洞百出，老侯爷也只是多看了她一眼，并未深究。
兰稚自己也知道这理由有多荒诞，单凭她一个手无寸铁，毫无依托的女子，想要从成王的手里溜出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虽然老侯爷没再问，可只那一个眼神，足以让本不愿欺骗老侯爷的她，羞红了脸，不得不赶忙转移话题：“对了，侯爷，这是沈渡，我阿兄。”
兰稚把沈渡招手拉到身前来：“他的医术不比宫中的御医差，甚至还要精进许多，让他给您瞧瞧，再开些药来，您的身子……”
兰稚话还没说完，在边上始终没说话的侯夫人就把她给打断了：“不劳沈医师费心了。”
兰稚和沈渡同时看向侯夫人，侯夫人有意无意地往前坐了坐，挡在侯爷和他们中间：“陛下闻得侯爷卧病，指派了御医来照看侯爷的身子，一应药方已经开好了，不便再假手他人。”
老侯爷又重重咳了几声，对侯夫人的说法，也表示赞同：“放心吧丫头，我不过是染了风寒，吃一吃药就好了，没那么矫情，不过是……咳咳咳，唉……”
老侯爷拧着眉，平复了喘息，才叹声道：“唉，从前总觉得自己没老，即便是现在皮甲上阵，也能同敌军杀个百十回合，现在啊，瞧着你，瞧着宴清，我眼里的一帮娃娃，都长这么大了，我这身子，连风吹都经不住了，的确是老了。”
“侯爷英武硬朗，不过是一点风寒，不碍事的，怎么就说自己老了。”
侯夫人握住老侯爷的手安慰。
老侯爷笑着抬手，轻抚了下侯夫人的鬓角：“你嫁与我时，也是碧玉年少，如今连你的头发都露了白，更别说我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侯夫人的神色滞了下，欣慰之余，还半带着不好意思地笑：“当着年轻人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兰稚悄悄用余光瞥见，侯夫人眼角细纹里倏然闪过水光。
“夫人，侯爷该喝汤了。”
云阶又端了第二碗进来。
侯夫人下意识看了沈渡一眼，又看了看老侯爷，倘装随意：“先放那吧。”
老侯爷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体力也有些不知了，浑浑噩噩地摆手：“不喝了，我睡一会儿，等宴清回来了，叫他来见我，我有事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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