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报复
兰稚将细腕从他掌中挣脱，想要去看清他的脸，可眼前氲起的水雾，早已模糊了视线。
“为何……要骗我？”
兰稚颤抖的质问声，像一把尖锐的刀，割破周身的酒气，直往沈渡的心弦上戳。
她又何尝不痛？
当她得知真相，见到沈渡的这一刻，心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那种窒息感几近将她撕裂，她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为何所有人都戴着虚伪的面具，为何她永远逃不出谎言的囚笼？
“我去拿药……”
沈渡仓皇避开她与母亲如出一辙的眼睛，那曾让他倍感亲切的目光此刻却成了最不敢直视的梦魇。
兰稚的出现是意外，一次次牵扯他的情绪，更是意外，他不知如何解释，如何面对，只有逃避……
这些天的避而不见，他唯有将自己灌醉，才能安然闭眼，每每想要寻个适当的时机，合理的解释，可一睁眼，又是蹉跎终日。
而兰稚，带着破碎的信任与灼人的质问，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别走！”
兰稚一把扯住沈渡的袖口，拦在他身前，一字一句问：“说啊，你为什么骗我？”
寒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手腕上的肌肤时，冰的他浑身战栗，步子也僵在了足下。
“阿稚，沈渡他没有想骗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
李韵眼见两人矛盾难消，紧忙上前横隔在二者中间，试图向激动的兰稚解释，却被兰稚提声打断：“韵姐姐！”
从前，兰稚惯不是冲动之人，即便是再大的事，她也总是能冷静下来，稳住声色，可这一次，她骤然提高的声音里，是毋庸置否的阻断，吓得李韵双肩一抖，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你以为他对你说的就是真的吗？他骗了我，同样骗了你！”
兰稚嘴角牵出讥诮的苦笑：“韵姐姐还不知道吧，整个陵都，皇城内外，遍布天下告示要寻的医圣，就是我们眼前这位沈医师。”
“你……你说什么？”
李韵瞳孔一缩，下意识回头看向沈渡，笑得荒谬：“不可能，阿稚，你别开这样的玩笑了，陵都为天灾所沦陷，我父皇至今仍未病愈，这两日更是急疫加重，若沈渡是医圣，怎会视若无睹，怎会……”
“韵姐姐忘了你的病，是谁救的？忘了此番疫症，御医苑沿用至今的方子，是出自谁手？忘了那外乡的郎中，是为何身亡？”
兰稚接连抛出的证据却如惊雷炸响，令李韵的双眼越瞪越大，兰稚所说之事，开始一件接着一件的浮现，记忆碎片突然拼合成狰狞的真相……
“不可能，不是的！不是的！”
李韵竭力摇着头，茫然看向沈渡，试图从他的眼中寻出答案：“不是阿稚说的那样，对吗？你不是什么医圣，更不是什么救世主，你救我只是因为……因为你恰好……”
李韵颤声渐哽，说到后面，望着沈渡那张沉默的脸，连自己都骗不下去了，只剩下溃不成军的低咽。
“是。”
沈渡喉结滚动，一字似有千钧。
他张了张嘴，往嗓子里抽了几口冷气，继而点头道：“阿稚猜的没错，只不过我没有骗你，我的确不是医圣，医圣是我师父，也是你娘的挚友。”
兰稚对沈渡的确留有猜测，只是没想到这一层关系，一时喉咙里像塞了碎石块，难以开口。
“当年，你娘救下无家可归的我，奈何她自身陷囹圄，难填我温饱，便将我交给了师父，这二十年，我跟着师父四处游方行医，师父也只收了我一个弟子，且将全身医术都尽数传授与我，包括治疗疫症的秘方。”
“你说谎！”
李韵不想再听下去，固执打断：“若你真有治疗疫症之方，为何眼看陵都降灾数月，百姓暴毙无数，你明明知道满朝上下都在找你！你就眼睁睁看着无辜的百姓染疫身亡？你明知陵都疫灾将至，你……”
“等等，你早知陵都会有此劫，你是如何知晓的？便是你冷眼旁观，可这天灾之事，你又如何提前预知？”
沈渡不语，只鼻腔中传出冰冷嗤哼。
兰稚绞紧身上宫婢的衣料，喉咙里绷出血腥味：“因为这次的疫症，就是他带来的。”
角楼上的铜铃被风吹得凌乱作响，亭台上的悬灯晃了又晃，将三人映的虚影重重。
李韵脚一软，踉跄瘫在了倒满酒器的桌案上，双手撑着上半身，呼吸一度快要凝滞。
“没错，这就是我给陵都，和圣上带来的见面礼。”
沈渡没有否认，反而有种被揭穿之后，如释重负的坦然。
“这么说……”
李韵抖声如筛，侧目看向他时，两行泪从鼻梁扑簌滑下：“这些时日你待在我这，我父皇的病却忽然加重，也是你的手笔？”
“是我。”
“你想弑君？”
李韵怒极反笑：“还是想借我的手，杀了我父亲？”
沈渡眼中翻涌着刻骨恨意，语气却是轻描淡写：“殿下以为我想杀他，还需要通过你么？我不会让他死的，我会让他苟延残喘的活着，亲眼目睹子嗣相残、朝堂倾轧、民生凋敝！他身为一朝天子，上不能固政，下不能安民，我要他永远坐在那龙椅上，亲眼看着这一切。”
从兰稚初始他那日，印象中的沈渡，总是一副事不关己，远离纷争之态，正因如此，身边这诸多人里，唯他最令人心安。
此刻，听着他字字如刃，言辞冷冰到让人陌生，兰稚也从未觉得先前他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只不过忽然理解了他身上始终存在的割裂感，那个散漫淡泊的医者，与眼前满怀仇恨的复仇者，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
李韵难信，她不知一向好脾气的沈渡，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更不知他和皇帝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这样恨圣上，不是因为你自己，是因为你师父吧。”
兰稚轻声道出关键。
她不敢妄断沈渡的恩怨，可能让他日夜难捱，甚至不惜用全城百姓为代价的报复，定然不是因为他自己。
沈渡布满红血丝的眼，这才渐渐对上兰稚的视线：“没错，如此自私狭隘，薄情寡义之人，有什么资格坐在那龙椅之上？”
悬灯剧烈摇晃着，将三人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这场精心策划的报复中，那早已面目全非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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