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逼退
“娘子，大夫人来了。”
小汐进门通传，兰稚正与叶宛芯在花窗下绣着并蒂莲纹，银针悬在半空，丝线在春光里微微颤动。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收了绣绷起身相迎。
周氏素衣寡淡，退净以往头上那支累丝金凤早不见了踪影，只簪了一朵白绢花，去繁从简的发髻间，没有装饰，额角丝丝缕缕的白发，显得突兀又乍眼。
“大夫人安。”
二人齐声行礼时，兰稚舌尖还绕着"侯夫人"三字未散，这新称呼总教人喉头发涩。
云阶随着周氏一同进来，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下人鱼贯而入，手上抬箱的抬箱，捧盒的捧盒，依次踏进这春杏堂中，从门口一直列到了堂前。
朱漆描金的箱笼顷刻占满春杏堂的地板上，兰稚望着几乎无处落脚的厅堂，目光掠过抿嘴偷笑的云阶，最终停在周氏灰败的脸上："这是......"
还不等周氏说话，叶宛芯最先看出了苗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的傻妹妹，这看不出来吗？你的好事要到了！”
“好事？”
兰稚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叶宛芯言下之意，耳尖倏然染红。
“妾身院里还蒸着茶饼，就不打扰大夫人和妹妹说话了。”知趣地敛衽告退。
待脚步远去，周氏才幽幽开口：“这些东西，是宴清要我为你准备的，你看看还缺什么少什么，列个单子，差下人去置办了回来。”
周氏的声音里，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涩哑，眼中也被蹉跎的早已没了往日震慑四座的神采，灰蒙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兰稚缓了缓神，稳住气息：“多谢夫人，不知公子的意思是……”
“三日后，敬拜天地，扶你为正妻。”
周氏了无生气的眼珠斜睨过来：“你可满意了？”
兰稚微顿，礼貌回道：“兰稚满意不满意不紧要，只要夫人满意就好。”
兰稚不知道齐宴清是如何说服的周氏，只知能让她亲自送来婚书和这些喜饰，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周氏身子尚虚，站得稍久了些，脸色便有些发白，自行寻了软椅坐下，落座时，膝头不自然的抖动了几下。
兰稚暗叹，这位曾执掌侯府二十年的主母，此刻竟也要扶着案几才能稳住身形。
“我？”
周氏哼笑一声，讪讪抬手，屏退了屋内下人。
“你这样的出身，要嫁入侯府为正妻，实在是不配。”
“并非我对你有偏见，我瞧得出来，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懂得审时度势，又会体恤人情，我喜欢你，也欣赏你。可凭你这样的性子，做个妾，的确是极佳之选，这侯门主母之位么……”
周氏鼻腔里那声轻笑，将她对兰稚从头到尾的贬低与讥讽，展现的淋漓尽致。
“‘侯夫人’三个字太重，我怕你担不起。”
一语话毕，四下静的出奇。
兰稚适才还不自主捏紧袖口的手，在无声的沉默当中，反而默默松开了指节。
“夫人今日前来，定是受了公子所托，既您已应下这桩婚事，便等着三日后，妾身与公子为您敬茶就是。”
乌木地板上响起兰稚不紧不慢的踱步声，她的指尖轻抚过箱笼上"囍"字描金，声音轻的近乎没有语气：“妾身配不得上新侯夫人的位置，不是妾身说了算，更不是您说了算……”
兰稚顿足，回眸看向周氏那怏然不悦的脸，加重了口气：“得看侯爷的意思。”
“夫人身子不好，才刚刚病愈。”
兰稚将身子转回去，正对着周氏：“等忙完了我和宴清的婚事，您就可以好生静养一段时日了，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儿媳自会帮您分忧。”
“你什么意思？”
周氏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乍青一片：“你要我把侯府的管家大权交给你，退身养老不成？兰稚，我告诉你，这侯府只要有我在一日，我绝不可能把侯府交到你手上。”
“破例让你这外室庶出的身份，做新侯夫人，已是开了天荒，少不得要被整个陵都耻笑，你还敢如此痴心妄想，简直是做梦！咳咳咳——”
周氏越说越恼，把自己咳的直呛。
“做梦？”
兰稚冷眼旁观，声色渐沉：“夫人主动退身放权，已是妾身为您留的体面，事到如今，夫人当真以为过去的事，就这么过去了？我看您才是活在梦里。”
“你……”
周氏心虚过甚，猛地站起又踉跄扶住椅背，眼前一黑，栽坐了回去。
兰稚不慌不忙地倒起一杯温水，双手奉至周氏面前，同时放低了声音：“夫人啊，不是妾身容不得您，您也说了，只要您在这侯府一日，就不会有我掌权的机会。”
“可这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您应该明白，如今侯爷已袭爵，侯门主母，也只能有一个，您说，是您自己走，还是……”
兰稚将身子又往前压下几分：“等侯爷知道了先侯过世的真相，让他亲手给自己的母亲定罪，亦或是亲自下令将您逐出侯府，而他自己，则一辈子都要挣扎在愧疚与愤恨当中？”
周氏被眼前人逼到整个脊骨贴在后背上，双手紧紧抓着扶手，用力到整个身子的抖动，把椅子都颤的咯咯作响。
兰稚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看清过周氏的脸。
愤怒，悔恨，恐惧，悲哀……无数复杂的情绪交杂在这张脸上，扭曲到快要面目全非。
“你……你威胁我？”
周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枯槁的红眼里爬满了血丝。
“算不得威胁，夫人也不想有朝一日，这府上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进了侯爷的耳朵里吧。”
兰稚将水杯重重搁在周氏旁边的案几上，震起的水珠溅了周氏颤抖的唇纹里：“只要您自请离开侯府，去寺中清修，至少这府上，不会再有关于夫人的闲话，也当是为您的罪行恕罪。”
“血口喷人！你根本没有证据！”
周氏打翻的茶盏滚到箱笼旁，在朱漆上拖出暗红水痕。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人心里抽丝剥茧，有时候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只要一句话，就能轻易地毁掉一个人，更何况，此乃不争的事实。”
兰稚拾起碎瓷，锋利的边缘映着她平静的眉眼：
“侯爷是您的儿子，他的性子您最清楚，若他想查，没有他查不到的东西，您那点手段连我都瞒不过，更别说是他了。”
瓷片刺耳地划过梨木案几，留下一条扭曲深邃的割痕。
周氏绷紧喉咙，惊惶瘫软。
她瞪着这个曾跪在她身前，连头都不敢抬的卑贱女子，仿佛那个被践踏尊严的人，不是她，而是自己。
周氏明知自己已没了退路，却不愿就此放手：“你觉得是污蔑我来得快，还是我要你永远闭嘴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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