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淮南多雨,檐角的水珠尚未干透,昨夜的雨又洇透了半院花枝,风从窗隙钻进来,裹着潮气,凉丝丝地贴上肌肤。

兰稚伸手拨了拨木架上的药材,触手绵软,早已失了晒干的时机。

眼下虽晴晃晃的,谁知晚些是否又要落雨,沈渡的这些药材已晾了半月有余,瞧这架势,雨季未过,怕是干不透了。

近来她总是做梦。

陵都的旧事像一场褪了色的皮影戏,阿娘、小妹、侯府的朱栏、李昭的龙袍、李韵的絮叨,甚至雪容那张来不及道别的脸,都轮番登场……

可偏偏没有齐宴清,一次都没有。

远方常有故人的消息传来。

小汐的信里说,阿筝长高了,进了学府,却是贪玩不爱背书,时常被教书先生留堂,每每被责骂,都要齐宴清亲去领回来,可怜他堂堂一品军侯,也要跟着一起垂首听训。

当年她离都不过月余,先帝便驾崩了,李昭顺利继位登基,如今也有三载了,李韵每隔一月,便来信一封,抱怨着宫中无趣,要是她在就好了;

李韵每月一信,抱怨深宫寂寥;叶宛芯在老家开了绣铺,日子清闲,总说要来淮南看她。可这些书信翻来覆去,关于齐宴清的,不过旁人只言片语的提及。

院中的栅栏门被拍响时,兰稚正往屋里收着药框,手上不得闲,从窗子里探出一个脑袋瞧去,又是送信的阿四。

阿四懒懒散散倚在栅栏上,晃了晃手里的物件儿:“喏,陵都的信。”

“我这会儿腾不出手,且放在门口罢,又麻烦你了,阿四哥。”

兰稚从窗中弯眉一笑,阿四的脸被傍晚的云霞晃的泛红,咧开嘴笑:“嘿嘿,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巴不得天天有你的信,这样我日日都能来看你了。”

“眼瞧着又要下雨了,阿四哥这么闲,不如进来帮我搬药材?”兰稚笑得很慈祥。

阿四看着满院大大小小的药框,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咳咳,我……我那个……我还有事要忙呢!你阿兄呢?怎么不帮你一起?”

“阿兄去西山采药了,他要的药材,一年只有这么几日才有,许是要三五日才回。”

兰稚边说边掰着手指算,不觉间他已经走了四日了。

兰稚只当又是小汐隔三差五的家常信,也没特别着急,待阿四溜走,忙完手上的活,才擦过手,去栅栏门边,将压在石墩上的信拿起。

弯腰却见今日压信的,并非寻常石子,而是一巴掌大小的漆盒。

兰稚心头兀然一颤,将漆盒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那枚母亲留给她的镯子。

暮色四合,雨竟破天荒没来。

沈渡踏着夜露而归,悄声打开院门,却见兰稚尚在院中的树下枯坐着。

自她解毒以来,身子虚弱匮乏,往日这个时辰,她早就回房去睡了。

夜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袍,头顶上的花树也跟着沙沙响动摇曳,不时坠下的花苞,都落在她的肩角和青石上,她好似浑然不觉,只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上的那枚玉镯。

沈渡驻足在院前,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阿兄?”

兰稚听到脚步声,骤然回眸,尚未来得及遮去眼尾旖旎的泪痕。

二人视线交汇之时,望着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红眼,沈渡知道,该放她走了。

这三年来,她对曾经的旧人旧事,甚少提及,便是说了,也是零散地说阿筝,说小汐,说叶宛芯,卓清然……就是对齐宴清,绝口不提。

可沈渡何尝不知,她越是不说,越是证明这千百个日夜来,她没有一刻,是真正放下他的。

以至于三年之久,她总是以笑示人,那份释然的伪装,时间一久,不仅是沈渡,可能连她自己都被蒙蔽了。

但沈渡不是感觉不到,无论她笑得再轻松,像他们初识,那年除夕时的笑,他再也没有见过了,也越发清楚,或许这么多年,只有那一日的她,才是真正开心的。

“阿稚……”

沈渡张了张嘴,喉咙里却似被什么堵住一般,涩的厉害。

兰稚慌忙将玉镯藏于袖中,故作无事般,强笑着岔开话头:

“阿兄要找的药可找到了?你不在的这几日,药堂里都忙翻天了,连我都被逼着去帮忙诊脉开方了,只不过我医术太浅,也只能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那些疑难杂症,还等着阿兄你回来……”

兰稚腕间忽而一紧,沈渡已叩上她的手腕,喉节滚动半晌,终是涩声道:

“阿稚,你过来,阿兄有话跟你说。”

盛夏一过,陵都的暑气敛去了大半,秋雨初歇的江月楼,水雾漫过雕花阑干。

齐宴清独坐阁中,半张脸浸在纱帘滤过的薄光里,温暖却不灼热,恰恰好。

来人送酒的脚步声,比先前两次缓了不少,轻到齐宴清分明听见了,轻到他懒得分神抬眼。

“侯爷,您的酒。”

女子声音温和不大,齐宴清未曾挪动视线,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可那刚刚敛起的尾音,却令他后知后觉的感到熟悉。

脑海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还不等去细想,女子已主动提起酒盏,将齐宴清面前的酒盏斟满。

随着那双皓腕从袖中延出,那枚再熟悉不过的玉镯,也自然而然地从她腕间滑落,碰到瓷盏,清脆作响。

齐宴清执杯的手骤然顿住。

惊愕的视线掠过那截手腕,一寸寸攀上女子低垂的眉眼,却在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时,僵怔如石。

轻纱帘幔筛落的天光里,那张脸氤氲地有些不真实。

喉间滚着那个辗转千百夜的名字,却怕一开口,眼前人便要化作江雾散去。

“侯爷也是时常这般盯着别的女子瞧嘛?”她笑。

“不是……”

他颤抖的声线,仿佛随时都要绷断。

“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很像一个人。”

他起身,木椅翻倒的巨响惊碎了满室寂静。

“像谁?”

齐宴清逐渐模糊的视线,又在回忆的灼烧下,越渐清晰。

他说:“像我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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