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天子无父子兄弟
奉天殿前,凛冽的寒气似乎也被天幕中卷来的辽东风雪浸透。画面里,一座森冷石牢隔绝了人世间最后一丝暖意,曾经意气风发、与兄长努尔哈赤并肩打下建州基业的舒尔哈齐,如今形容枯槁,蜷缩在霉烂的草堆里。他嘴唇翕动,目光死死钉在牢门外那道越来越近、被火把拉得扭曲变长的熟悉身影上。
“哥…阿哥…”舒尔哈齐嘶哑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
那身影在牢门外站定,正是努尔哈赤。他一身貂裘,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窝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却寻不到半分兄弟情谊。沉默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气。终于,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冰棱砸落:“舒尔哈齐,你忘了我们女真人的规矩?忘了我们脚下的土地是怎么来的?”
画面猛地切换,是万历年间旌旗招展的战场,舒尔哈齐率领本部人马,竟在关键战役中公然违抗努尔哈赤的军令,勒兵不前,甚至隐隐有与明廷使者接触的迹象!兄弟二人为此在帅帐内激烈争执,舒尔哈齐拍案怒吼,指责兄长独断专行,罔顾部族旧约。努尔哈赤的眼神,则在那一刻彻底冷硬如铁。
画面切回牢房。努尔哈赤的声音毫无波澜:“你不死,建州不稳。你的儿子,我会让他们继续统领你的部众。”他不再看牢中之人,转身,厚重的牢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缓缓合拢,彻底吞噬了舒尔哈齐绝望伸出的手和那声凄厉的“阿哥——!”只有火把的光晕在冰冷的石壁上跳跃,如同熄灭的生命。
朱元璋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那牢门的阴冷直接灌进了他的肺腑。他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目光穿透眼前的天幕,却似落在了更遥远、更模糊的过去。
“文正…朕的侄儿…”他低沉的嗓音里翻滚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铁腥。那个曾经英姿勃发、在洪都(今南昌)以孤城力抗陈友谅六十万大军、为朱家江山立下泼天功劳的亲侄儿朱文正,最终也落得被自己亲自鞭笞囚禁至死的下场。叔侄情谊?在龙椅面前,重若泰山,也轻如鸿毛。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他紧绷的手背上。马皇后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盛满忧色:“重八,天幕示警,意在鉴今。文正…还有那舒尔哈齐,都是走错了路。”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
朱标脸色发白,下意识地侧过头,不忍再看天幕上那象征亲族相残的冰冷石牢。他身旁的朱棣,则紧紧抿着唇,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着天幕,似要将那权力倾轧的每一个残酷细节都刻入骨髓,无人能窥见他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天幕画面流转,并未给洪武君臣太多喘息之机。风雪稍歇,赫图阿拉城(后金早期都城)的演武场上,一个青年将领身披重甲,纵马如龙,手中长刀泼洒出片片寒光,所向披靡!他正是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字幕如血,罗列着他煊赫的战功:“万历三十五年,灭乌拉部,阵斩贝勒布占泰!”“万历四十一年,大破叶赫九部联军于古勒山!”“随父征战,屡立头功,赐号‘阿尔哈图土门’(意为广略)!”
年轻的褚英,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绝世宝刀,锐不可当。然而画面骤然变得压抑。巨大的汗王宫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铅云压顶。以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礼、安费扬古、扈尔汉这五位开国元勋(后金五大臣)为首的一众老臣,面色铁青,齐刷刷跪倒在努尔哈赤面前,悲愤陈词:
“汗王!大阿哥褚英,性情暴虐,刻薄寡恩!”
“他扬言继位后,必将我等老臣及众兄弟尽行诛戮,夺其财物部众!”
“视我等如草芥,动辄呵斥鞭打!如此储君,我等岂敢效忠?建州基业,危在旦夕啊汗王!”
褚英的身影出现在议事厅门外,他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倨傲与对厅内老臣的深深蔑视,眼神中燃烧着对至高权力的赤裸渴望。这眼神,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努尔哈赤高踞王座,面沉如水。一边是战功赫赫、锋芒毕露的继承人,一边是跟随自己浴血半生、根基深厚的股肱之臣。天幕用无声的画面展示着他内心的煎熬与权衡——深夜独自踱步的焦灼,面对老臣泣血控诉时眼底的挣扎,最终,尽数化为一片冰冷刺骨的决绝。
万历四十三年,赫图阿拉城外一处偏僻的院落被重兵团团围住。院门打开,形容枯槁的褚英被两名甲士拖出。他望着高踞马上的父亲,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只余下死灰般的绝望。努尔哈赤避开了儿子的目光,缓缓抬起手,又重重挥下。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
“嘶——!”
奉天殿前,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凉国公蓝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那刀锋的寒意已经贴上了皮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激得他浑身一个哆嗦。他身旁的常茂傅友德等一干洪武勋贵,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悸与后怕。
“为了…为了稳住这些老家伙…连最能打的亲儿子…都杀了?”常茂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奉天殿前死寂一片,唯有天幕上残留的刀光剑影在众人心头反复切割。那股无形的、名为权力的血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蓝玉猛地灌了一大口早已冷掉的茶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燎原之火。他死死盯着天幕上努尔哈赤那最终挥下、葬送亲子性命的手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激得他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粗糙的指腹划过喉结,仿佛能感受到某种无形的勒痕。
‘好狠…好狠的老奴!’蓝玉心底咆哮,一股强烈的、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要是…要是上位(指朱元璋)也能像这努尔哈赤一样,为了安抚我们这些老兄弟,肯把他的…’这念头刚刚成形,一股更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将其碾得粉碎!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疯了!我他妈在想什么!’他慌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看龙椅方向,心脏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常茂、傅友德等人脸上同样阴晴不定。他们方才也经历了与蓝玉相似的心路历程——那一瞬间对努尔哈赤“让步”于功臣的荒谬羡慕,随即便是坠入冰窟般的彻骨恐惧。常茂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用只有身旁几人能听到的气音,嘶哑地吐出几个字:“不一样的…老奴头顶上…还悬着大明这把刀子…他不敢乱…”
傅友德重重地、无声地点了点头,面沉如水。是啊,努尔哈赤不得不杀子慰臣,是因为他头上还压着庞然大物般的大明!强敌环伺,他需要这些老臣的绝对忠诚去搏命!可他们的上位呢?大元早已被踩在脚下,成了过眼云烟!这万里江山,已是他朱元璋一人囊中之物!他需要顾虑什么?需要向谁低头?需要牺牲哪个儿子来换取支持?他不需要!他唯一需要的,是确保他选定的继承人——太子朱标——的龙椅,坐得稳稳当当,稳到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威胁!哪怕是来自他们这些功臣的潜在威胁!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勋贵的心头。
龙椅之上,朱元璋缓缓收回了投向天幕的目光。那目光仿佛经历了千山万水,看透了亘古不变的权力轮回。他扫视着阶下那些勋贵重臣脸上难以掩饰的惊惶与复杂神色,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扯出一个无人能懂的弧度。他低沉而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也盖过了天幕残留的幻影:
“都瞧见了?龙椅不是椅子,是刀山。”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砸在奉天殿冰冷的金砖上,“坐上去,就不是爷娘生养的血肉了。兄弟?父子?呵…”那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看透一切的残酷与苍凉,“都是这盘棋上的…棋子。”
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掠过阶下肃立的诸皇子。当扫过燕王朱棣那轮廓分明、此刻却异常沉静的侧脸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朱棣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有紧握在身侧、指节已然发白的手,泄露了一丝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
天幕的光渐渐暗淡,最终归于虚无,只留下洪武十三年深冬的寒意,无声地弥漫在奉天殿的每一个角落。权力棋局上刚刚掀开的一角血色帷幕,预示着更为莫测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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