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结缘：他只是祂的过客，而祂却是他的全部

人间的晨光里带着炊烟的味道。

张麒麟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生跟在他身后，长发用一根朴素的木簪松松挽起，身上是张麒麟用换来的好料子给他改的衣裳。

虽然掩不住通身的气韵，但好歹不那么显眼了。

“王婶早。”张麒麟朝隔壁正在喂鸡的妇人打招呼。

“郎君早啊！”王婶笑呵呵地应着，目光落到生身上，笑容更盛，

“小神仙也起这么早啊？婶子蒸了野菜团，刚出锅，香着呢！”

说着麻利地包了两个热腾腾的团子隔着矮矮的篱笆塞过来。

生一手接过，触手温热，麦香混着野菜的清气。

祂学着张麒麟的样子，微微颔首。

“多谢王婶。”

“趁热吃！”王婶热情地招呼，转身又去忙活了。

少年咬了一口，松软的面皮裹着鲜嫩的荠菜馅，眼睛微微一亮，小口小口地认真吃起来。

张麒麟看着祂那副仿佛在品鉴什么珍馐的模样，嘴角微扬。

回头他得去和王婶学学怎么调野菜馅儿。

王婶家养的老母鸡抱窝了，咯咯叫着趴在鸡窝里，一群半大孩子围着看稀奇。

“它这是在干啥？”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问。

“孵小鸡呗！”稍大点的男孩得意地解释，“得趴好多天，小鸡才能破壳！”

生站在张麒麟身边，专注地盯着那只羽毛蓬松的母鸡。

祂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转向张麒麟，语气带着一丝困惑的认真，

“先有鸡还是蛋？”

这可真是直击灵魂的一问，张麒麟被问到了。

迟迟没有听到回答的生侧目看向人类，却看到对方一脸空白。

“先有鸡…不对…先有蛋？也不对啊…”

神明的嘴角抽了抽，无语的走开了。

无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最后都得被吃掉。

“算了…生生你吃鸡蛋吗…”思考完毕没有答案的张麒麟转头去问神明想吃什么，结果问了个空。

神明去外面摆摊玩儿了，自从尝到了“贡品”的甜头了以后，祂隔三岔五就去摆摊给人算命。

每次都能斩获众多食物，大家就算不去算命，偶尔也会带点自家的吃的投喂小神仙。

当夕阳又一次将沿街的房屋染上金红色的时候，张麒麟和生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张麒麟手里提着邻居们塞的各种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王婶的菜馍，李木匠媳妇做的酱菜，陈猎户硬塞的一小包肉干。

“他们…在笑，但不是嘲笑。”祂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这种感觉，

“像王婶家的鸡，挤在一起取暖。”

这个奇怪的比喻让张麒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点点头，声音温和。

“嗯，那是喜欢。他们把你当自己人了。”

生从纸包里拿出来一片肉干开始嚼嚼嚼，手里提着带着烟火气的食物，远远传来的孩童嬉笑和邻里招呼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的“存在感”包裹了祂。

这感觉，比洞悉时间本质更复杂，却让祂冰冷的胸腔里，仿佛也升起了一小簇火苗。

从前听着如同隔了一层水面的人声，此时此刻却清晰无比。

祂学着张麒麟的样子，微微仰起头，让金色的夕阳洒在脸上，感受着那份凡尘的温度。

鬓边的碎发在风中轻轻拂动，生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初生的、属于人间的暖意。

“我不会忘记观测过的每一条线。”

张麒麟抿着嘴笑，

“你这样好，要是权柄收集完了离开了，我可是会舍不得的。”

张小官透过张麒麟的眼睛见证着一切，他看着神明的眼中浸染了属于人类的色彩，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神明要回家就必须收回权柄，可收回权柄就要被世界同化被因果束缚。

也许一开始神明确实有办法解决同化的问题，可最终的结局必然是失败了。

所以张小官才能在遥远的三千年以后再次见到神明。

这是一个注定悲哀的故事。

更悲哀的是，神明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想起那天晚上神明“望”向他的眼神，那眼神中带着悲悯、探究和释然。

祂看到了三千年后的自己仍然困于这个世界。

祂回不去了。

“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生咽下嘴里的肉干开口道。

“怎么？谁惹到你了？”张麒麟听到这个地图炮表示不服气。

“没有，”祂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睡一觉的时间，就足够一个人类的王朝进行更迭了。”

时间对祂来说真的不值钱，数千年也不过弹指一瞬，为什么要因为这个悲春伤秋呢？

“所以就算权柄收集完了，我也可以留到你们都死了再走。”

张麒麟哭笑不得的捂住了脸，被神明的话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可笑着笑着，苦涩就泛上心头。

是啊，神明可以停留到他死后，这点时间对祂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好难过啊…我只能和你一起走过短短百年。

张家人寿命长，可也远远比不上神明。

他只是祂的过客，而祂却是他的全部。

好不公平。

或许，被拉入凡尘的，从来就不止是神明一人。

神明能感觉到旁边的人类在钻什么愚蠢的牛角尖，但是祂懒得开导，也不会开导。

本来就已经被养的差差的了，难道祂还要付出额外的心力一直去开导他吗？

这个白工祂不干。

“你怎么还在难过？”这个张麒麟，咋伤心起来没完没了的。

“那我不难过。”被嫌弃的人类撇过头换个方向继续难过。

“…我觉得应该是先有鸡。”

“但是如果先有鸡，鸡是怎么来的呢？”

“那就先有蛋。”

“蛋不是鸡生的吗？”

“那你说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不知道…”

绕了一大圈，钻牛角尖的人类终于被转移了话题，神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是先有了被千年以后的因果束缚住的神明还是先有了龚玉生和张小官的故事？

不知道，神明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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