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不可结缘，徒增伤悲

生被他拉着，任由他带着向前迈步。

祂再次回头时，带着神性和人性的眼眸深深凝视着那座被不同人类的时间线笼罩的小城。

祂依旧没有问。

战争的到来比张麒麟想象中的还要快，哪怕他们日夜兼程。

就在他们踏上进山小路的瞬间，遥远的天际线，缓缓地腾起数道粗大的、扭曲的黑烟。

如同狰狞的黑龙，撕破了所有人的宁静。

紧接着，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声响隐隐传来，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无声的哽咽含在张麒麟喉间，苦涩从舌根泛到心底。

烽火，燃起来了。

张麒麟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抓住神明手腕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他猛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带着祂往山林深处狂奔。

别回头，不要看，只要不看，就还可以心存侥幸。

神明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清晰地“看”到，无数微弱的、代表凡人生命的线，崩碎在天地间。

断了。

断了？

断了！

“张麒麟！”  生第一次提高了声音，祂有一种想要停下来看看的欲望，这种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祂想停下，想看得更清楚，想知道那是什么！

但张麒麟的回应，是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的——

“不要看！”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神明拉进茂密的、足以遮蔽一切视线的山林。

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衫，冰冷的露水打在脸上。

张麒麟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往前跑，仿佛要将那腾起的烽烟和无数生命瞬间熄灭的景象彻底甩在身后。

生突然叹了一口气，祂看着那张剧烈奔跑中紧绷的侧脸，那上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悲怆。

让祂看到，不好吗？

两个人回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在那座摇摇欲坠的山神庙里暂时安了家。

山间的花草树木在枯萎，张麒麟的心也在枯萎。

他自诩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在面对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即将死去的时候，他依旧难抵良心的煎熬。

于是躲在深山中的生活带上了无尽的痛苦。

张小官垂着眼，他第一次赞同这位先祖的决定。

留下来，只会徒增烦恼。

“生生，来吃饭。”

张麒麟带着烤肉去找不知坐在哪里发呆的神明。

“为什么难过呢？”

轻飘飘的话从头顶传来，张麒麟抬头就看到生坐在树干上看着远方。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个无声的音节。

因为他最清楚，自己丢下了什么。

山中无岁月，更何况张麒麟在不停的麻木自己。

等到他发现生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生生！”一种无言的惶恐从心中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到处找，可怎么也找不到。

神明离开了。

“去追啊！生生肯定是回头了啊！”

张小官急得恨不得直接夺舍，可张麒麟仍然浪费了许多时间才出山。

这也不怪他，他对神明的了解尚且浅显，在知道对方路痴的情况下并不认为祂会出山。

张麒麟顺着去小城的路一路寻找，可并没有在路上发现那个路痴的神明。

张小官绝望的捂住了脸，张麒麟该直奔那座城的。

神明确实路痴，但神明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犟种。

祂比所有人都自我，比所有人都固执。

于是等到张麒麟赶到的时候，他看到了残破的城墙和染血的土地。

没有尸体，尸体被拖走统一掩埋以防瘟疫。

他竟然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有尸体的话，生生好歹不会面临直观的…冲…击…

心沉了下去。

他看到了神明的背影。

带着一种荒芜和漠然的背影。

张麒麟眼前发白，脚步沉重的挪到了神明旁边。

祂抬着头看天，眼神空茫茫的一片。

比起尸山血海，更能刺激祂的，是空荡荡的天空。

“看不到了…”

一开口，鲜红到刺目的液体就顺着祂的唇角流了下来。

“生生、生生你怎么了？！”

张麒麟顾不上许多，惊慌的用袖子去擦拭祂唇角的血。

“为什么续不上呢？”祂茫然的说着，一股又一股的血液从口中溢出。

“别用了…别用了…”

祂的人类试图捧着祂的脸转移视线，却被祂拂去了手。

“没用的！我叫你别用了！”

张麒麟近乎崩溃的大喊。

“死了！他们都死了！你救不了所有人！那么多人的因果，你要怎么背！？”

神明顿了一下，他眼中的天空再没有那些故人的线了，都…死了？

“可我收了他们的供奉？”

祂真的好迷茫啊，

“可我收了他们的供奉。”祂重复着。

为什么不告诉祂呢？人类给神明供奉，不就是为了祈求庇佑吗？

好奇怪的人类。

“那不是供奉…那不是人类给神明的供奉啊生生…”

张麒麟捂着脸，咸涩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挤进指缝间。

“那是人类对人类的喜爱。”

人类对人类的喜爱？为什么？祂明明连人都不是啊？

“张麒麟，你的心也在疼吗？”祂的心疼的发慌。

张麒麟胡乱的点着头，他说不出话了。

“张麒麟，我想吃菜团。”

“好，我给你做…”

“张麒麟，我想看小鸡长大。”

“我们回去养好不好…”

“张麒麟，我想要草编的蚂蚱。”

“我给你编、我都给你编…”

祂闻着空气中经久不散的血腥味，嗫嚅了两下，没能继续说下去。

透明的、澄澈的液体，顺着神明的脸颊落下。

他在哭。

“张麒麟，”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点颤音，

“人类怎么这么脆弱啊？”

“我救不了他们，我、我、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续不上啊？”

明明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祂没有看到过什么因果缘分与自己牵绊上，可为什么直到看到了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天空，祂才开始心痛？

“不怪你！生生！他们走不了的！朝廷把他们登记在册，他们走不了了！”

张麒麟猛地抓住他又泛起白光的手，抱住高他一些的少年的身体，近乎祈求的说，

“我、我也给你供奉了，生生，我也给你供奉了！”

“我向你许愿！”

求你了，别再伤害自己了。

少年的目光迟钝的转向了抱住自己的人。

“你向我求什么？”

张麒麟看着那双浸染了泪意的眼睛，着魔了一般说道，

“我想要张家在我手上繁盛，我想要张家不朽。”

或许只有等他权势滔天时，这样的场景才不会再次发生，他才不会再次感到无能为力。

“这样啊…”

少年收回了目光，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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