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在场三个人，两个人心里在下雨
长沙下了小雨，天气难得凉快，二月红约了解九和龚玉生一起游湖。
画舫缓缓破开漾着涟漪的水面，龚玉生临窗而坐，青色长衫衬得他侧脸清俊。
他目光落在窗外迷蒙的湖面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素净的银戒。
二月红和解九坐在他对面，桌上摆着几碟湖鲜和温好的酒。
“生生，”二月红执壶，给他面前的酒杯斟满，“这银鱼羹最是鲜美，趁热尝尝？”
“红官费心了，确实很鲜。”龚玉生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依言舀了一勺鱼羹。
“龚大少爷似乎对这湖景颇有感触？可是想起了什么旧日趣事？”解九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
话题开始有意无意地转向了“旧日”，船舱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龚玉生握着汤匙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眼望向窗外更远处的水色，眼神变得悠远而空茫，混杂着深切的怀念和隐晦的悲戚，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旧日...”他低低重复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
“倒也算不上什么趣事，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往事罢了。”他并未具体说是什么往事，只是那语气里带着的一点点怅惘就足够引人遐思。
他端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温酒，面上带着舒展的笑意，
“开玩笑而已，人闲着就容易伤春悲秋，刚巧下了雨，还不许我惆怅一会儿？”
二月红面上笑着随了一杯酒，心却猛地一沉。
又是这种神情，和那夜醉酒时如出一辙，只是他清醒的时候表现的并不明显，甚至有意遮掩。
他不动声色地给解九递了个眼色，解九会意，顺着话头，语气带着调侃，
“倒也不是不叫你惆怅，你说这往事虽小，但我瞧你每每提及，总是情意深重，勾得人好奇的很。”
他问得极其自然，像是纯粹出于好奇和关心。
龚玉生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年少时我也总爱与人同游，雨中漫步是常事。”
“可是玉生你曾提起过的故人？我们可有幸一见？”二月红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沉默了几息，龚玉生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
“祂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你们暂时见不到。” ‘暂时见不到’几个字，他说得极轻。
二月红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着真切的焦急和困惑，“是...是远渡重洋？还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个猜测可能性最大。
龚玉生抬眼看向二月红，那目光平静得近乎悲哀，他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抱歉，玉生...”二月红艰难的开口，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
“噗哈哈哈...”
刚才还忧愁的如雨中丁香一样的青年突然笑开了，笑的乐不可支。
“都说了只是暂时见不到，你怎么还想那么多？”
二月红和解九哑然的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青年，也跟着笑起来。
然而两人对视一眼，果然，两人都不相信这个说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龚玉生就说故人他们见不到，方才又那样悲戚...
龚玉生演技一向了得，眼下的开心也不像作伪，但莫名的，二月红觉得这笑容，是笑中带泪。
“真的是暂时见不到，喏，祂还等着我去见祂。”龚玉生伸出手，中指上的素戒色泽柔和，一看就是经常摩挲。
“我日后，还要带祂吃祂没吃过的东西，去没去过的地方，做没做过的事，迟早会重逢的。”
他笑的温柔，满心满眼都是那枚戒指，一字一句都是他的真心。
船舱内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咱们龚大少爷竟然也有这一面，真是叫我开了眼了。”解九的目光在龚玉生摩挲戒指的手指上停留片刻，又移向他眉宇间的暖色。
他放下酒杯，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给二月红使了个眼色，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更重要事情。
“龚大少爷，”解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前些日子听你在饭局上说的话，你似乎对地脉风水有独特的见解？甚至提到了‘守脉’之说？”
他问得直接，目光落在龚玉生的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二月红的耳朵也竖了起来，这才是他今日和解九相约，一定要从龚玉生口中探知的事，他屏息凝神，等待着龚玉生的回答。
龚玉生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他放下酒杯，紧皱着眉看向对面坐着的两人，
“守...脉？”
“是啊，你当时说了个守脉就醉的不省人事了，可把我好奇的连觉都没睡好。”
解九并没有告诉龚玉生他还说了别的，只问了守脉二字。
果然，他看见龚玉生紧皱的眉头略微松开，神情也轻松了些。
“脉...”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空灵的朝圣感，
“乃一地之根本，万物生发之源泉。山川有灵，其气汇聚，自成脉络。”
“龙脉有三，分别为北干龙脉、中干龙脉和南干龙脉。以长沙为例，长沙位于南干龙脉，星宿分野，地脉交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色严肃的二月红和解九，继续道，
“龙脉有灵，但也需滋养。只是天地之气，盈虚有时。若气运衰竭，轻则地动山摇，水旱频仍，重则...国祚动荡，生灵涂炭。”
“守脉之人有两种，”龚玉生的声音低沉下去，神色莫名，“一种是龙脉气运充盈时，稳固龙脉，借龙脉气运镇压邪祟。另一种...”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蓦地抽动了一下，
“便是以己身为引，以自身气运为薪，填补龙脉之亏空，维系其运转不息。”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又摩挲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
“维系运转不息？”解九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
“那这守脉并非一劳永逸，而是需要持续不断地填补，也就是有了最初的根基，才能在根基上继续填补？”
那么问题来了，根基，是什么。
如果说第二种守脉人是灯油，那么最初的灯盏又是谁呢？
“根基和守脉人无关。”龚玉生仰头喝下一杯酒，指了指窗外，
“雨停了，一会儿我们去走走吧。”
雨过天晴了，但是在场三个人，两个人心里都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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