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疾苦

这才吸引了洛玉曦的好奇，出手拦住了他：“兄台为何不将这些圣贤书当掉换些吃食？”

洛玉曦很是不解，毕竟，在这个世界，圣贤书还是很值钱的，并不是谁都能买得起之物。

而且，这书生都沦落到流民的境地了，为什么宁愿将书吃掉都不将其当掉换些吃食？

这怎么想都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啊。

书生嗤笑一声，空荡荡的左手袖袍被秋风掀起，露出半截生满冻疮的小臂：“上月拿典藏换了半袋麸皮。”

随后，书生用右手敲了敲发霉的城墙砖：“您猜那管仓的怎么说？说这纸片子擦屁股都嫌硬。”

洛玉曦愕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神情复杂的望着他身后发霉的墙砖。

而后从袖中掏出半张麦麸饼，这还是之前洛玉轩只吃了一口的那个麦麸饼。

本想着今天带出来，给洛玉轩上一课的，却在此刻看到那只剩几页的《论语》而动了恻隐之心。

谁知在面对洛玉曦递过来的半张麦麸饼，书生却用残卷推开，脸上的自嘲之色更甚：“三年前我拿策论换过麦麸饼，结果那饼里裹着蒺藜。”

他独臂摩擦着书本上【民为重】的墨字，讥讽的勾起干裂的唇角：“现在倒好，圣贤书真成了画饼充饥。”

洛玉曦只觉拿在手上的麦麸饼莫名烫手起来，而周边眼尖的流民看着她手上的麦麸饼，眼睛顿时冒出绿光。

纵然流民们死死盯着她手上的麦麸饼，却不知为何，他们并没有上前来抢夺。

“这圣贤道理……”书生眸中闪过一抹悲戚，而后撕下【恻隐之心】的章节塞进口中，混着血腥味囫囵咽下，语气中充满了讥讽：“擦污秽嫌粗糙，当纸钱又超度不了饿殍。”

“先生满腹经纶，何至于此？”洛玉曦拿起他身后，盖在衣履单薄，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孩童身上的残章《劝农书》，指尖划过【轻徭薄赋】四字。

书生微微一顿，随即夺过她手中的《劝农书》重新盖在孩童的身上：“这孩子染了风寒，无衣蔽体，莫要拿去她唯一的遮寒之物了。”

洛玉曦睫毛轻颤，喉咙深处涌起一股哽咽之意，久久不能言语。

书生并不在意洛玉曦眸中的同情之色，随即以指蘸泥，在发霉的墙砖上画出歪斜的田亩图：“你看……这【叁】。”

而后嘴角勾起讥讽之色，枯指在叁字上画圈：“衙役的斗斛这么一颠……”

书生指甲猛地将叁改成【伍】：“五成田赋变七成，圣贤书上可没教这算法！”

洛玉曦还没开口，洛玉轩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她的身后，听见这话当场惊呼：“七成田赋！怎么可能！”

书生并未搭理洛玉轩的惊讶，而是自嘲一笑：“何须这般惊讶，很多地方，七成乃是常事。”

洛玉轩当即反驳：“不可能，国家明明规定，田赋只有三成！”

书生这才抬眼看向洛玉轩，嗤笑出声：“三成？看来小弟/弟应当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子弟呢。”

洛玉轩震惊不已，这书生怎么…好像知道他们是乔装打扮的？

洛玉曦也没想到这书生如此聪慧。

就在洛玉曦也露出诧异之色时，书生轻描淡写的开口：“姑娘下次可莫要带舍弟来这种地方体验生活了。”

“！！你怎么知道！”洛玉轩愈发震惊，这书生难道是什么神仙不成？

竟然连皇姐是女子之事都知道！

书生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普通百姓的神态与思想可不是你们这样的。”

“那兄台又是如何知晓我乃女子之身？”洛玉曦对这书生倒是越来越好奇了，她自认为小桃的易容打扮应该没那么容易暴露。

书生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之色：“虽然你身着粗布麻衣，但你身上的气味无法掩盖。

特别是在这种地方，你身上的气味更是格格不入。”

洛玉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倒是我疏忽了，多些兄台指教。”

书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兀自探了探地上女童的额头，看看她有没有出现高热的情况。

忽然，不远处传来老妇教孙儿用《百家姓》包土块的童谣。

洛玉曦微微挑眉，喃喃轻叹一声：“赵钱孙李裹黄土，倒是应景。”

“应景吗？”书生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没听到一样。

洛玉曦不确定的问了一句：“这莫不是兄台所教？”

“小兄弟倒是聪慧。”书生抬眸扫了一眼洛玉曦，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洛玉曦忽然想知道这书生的名字，遂开口问道：“兄台如何称呼？”

“……裴学砚。”见她真心相问，裴学砚倒也没有隐瞒。

而一旁的洛玉轩突然发现了地上被书掩盖住的女童。

不明白这书生为何将书本盖在女童身上，随即伸手指着女童问道：“她怎么了？为何给她盖书？”

“没什么，不过是死生有命而已……”裴学砚眸光看向论语中【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字迹，喃喃开口：“裹尸嫌早，遮羞正好。

她娘临死前说……说孩子来世投胎，定要生在书里写的【仁爱之邦】。”

洛玉轩呆愣当场，没想到实情竟是如此残酷！

闻言，洛玉曦却蹙眉反驳：“裴先生岂不闻玄云观观主三丰道长所言：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听到这句话后，裴学砚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而后又转为了自嘲感慨：“天命早已注定，终不可违也……”

洛玉曦蹲下【身】察看起女童的症状。

裴学砚当即微微蹙眉，想伸手阻拦，却思及她乃女子之身缩回了手，嘴里却告诫道：“半月前，神医弟子偶然路过为她诊治过了。

肺腑朽如焦木，药石无医。”书生撕下【死生有命】的残章攥在手心：“《论语》早说透了。”

正在此时，洛玉曦的轻轻按压了女童鼓起的腹部，女童却突然一阵痉挛，而后咳出一滩带土腥味的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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