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三夜厮杀（上）
“沧源，四十年之约已至，明日子时，将是你洗刷身上罪孽的时候！”
我看着沧源的脸色变得比苍蝇最爱的地方还要难看，心里面乐开了花。可能沧源做梦都想不到，自家门户里面居然接二连三出现了三个叛徒，其中一个还是正儿八经的妖身。
临行前我去看了母后，她在琼花宫里日子很是滋润顺心，丝毫不会担忧。我说：“娘，时候到了。”母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爱怜地将我的衣襟摆正，目光温暖如昔。她说：“你安心去，这里一切有我。”我点点头，没说什么，然而却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母后总是看着她最爱的两个人反反复复出入战场，而作为后宫之主，不能示敌以弱。她用她那柔弱却坚强的双肩，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然我们在战场的时候，心中还有挂念。想到那个默默等待我们胜利回去的人，想到那个回去后就有平平常常却是家的味道的饭菜，一切的疲倦就并不觉得有多困苦。
紧紧抱了她一下，我转身离去。
带着大军，妖界这回可谓是倾巢而出，连涂倾墨都跟来了。他说，上一次那种情况，若是有他在，必定不会演变成那样。而这一次，他等了二十年又二十年，终于让他等到了。
我并不想和人类拼个鱼死网破或是两败俱伤，人有人的生存之道，妖有妖的度日法则。明明就是两不相干的双方，为了无聊的小事而喊打喊杀最后可能落个满门殆尽的下场，完全不值得。没有利益的事，坚决不做，在什么时候都一样。而这种利益，要看是否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子时，云雾缭绕，同样月光皎皎如水，透着一丝丝诡异的妖红。我站在空中，看着脚下的如同蝼蚁般的人类，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这画面，像极了四十年前。可是时过境迁，所有人的心境都不同了，很多事也再不能重演。
沧源一身正气凌然，当先出声道：“玄汐，你虽未妖异之子，却长于人间。你自幼无依无靠，沧镜师弟不忍你死在荒野，将你带上山来。你不想着报恩也罢，怎地现在要携众妖来犯我紫琼？”他这话说得真是正义凌然，说得我都要感动得给他下跪认错了！
沉默了半晌，我仰天大笑。“沧源。”然而倏地笑容一敛，忽而变得严肃。“四十年之约，你可还记得？”沧源不说话了，我继续道：“我日夜熏养着人间的文化，你紫琼的精髓，可还是没能让我理解，你们人类为何对追求长生如此孜孜不倦。你说，究竟是谁胜谁负？修仙本就违背天道伦常，故而有历天劫一说。可你们做了什么，你岂会不知？”
“哼，丹药之术，自古就有流传，怎地到了你口中就变成十恶不赦之事？你休要逞辩。”
“秘制之丹，服用可增长十年功力，却不会受到天雷的惩罚。如此逆转之术，可是正当？若是按着你们的说法，这必然是那邪门歪道吧？你贪图长生，罔顾万物生灵，无视自然伦理。早在风青那个年代就已经是严重的错误，不想到了你手里非但没有反省，反而变本加厉。你可知道，风青的死并不是因为两界的纠纷，而是因为那正是他的因果报应！”
“一派胡言！”沧途禁不住怒吼出声：“如果不是你，师父他老人家又怎么会被啥？对！还有籽黎那个妖孽，他竟然是只妖！你说，当年是不是你们派他混到这里来的？一定是这样！”
说到籽黎这个名字，我心中就狠狠一痛。“如果没有风青，籽黎会在人间继续做个人。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为什么你们人类犯了错后，总是喜欢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以摘脱和掩饰自己的过错呢？如果风青没有抓我族人做他药品的试验品，我就不会调查此事，就不会意外发现，原来当年的开山祖师司守拙也是用了卑劣的手段才得到了九尾天狐的助力。如果不是风青发现了自己的宝贝试验品们想要逃走，就不会引发后来的战争，他也就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殒命。哦对了，你们应该没有忘记吧，当年，风青用的可是禁术血咒呢！”
这些话，一句一句地丢出来，每一句都是天大的秘密。我看着下面众弟子们的脸色和表情，那么惊恐和慌张。我知道，沧源无论为了什么都不会把当年的真相全部说出来的。何况，当年剩下来的人，本就寥寥无几。紫琼也当四十年前是一场耻辱，只会竭尽全力地说好话粉饰，或是找借口和理由一言带过。
眼看着人群中讨论声越来越大，沧途面上一怒就要说话，我抢先问他：“沧途，我说的可是事实？”我中气十足，抢先在气势上压过了他，让他原本想要说的反驳就这么一下子噎住。他缓了缓又要开口，我又抢在他之前带了怒意吼道：“回答我！”于是沧途的话又被堵了回去。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心中有鬼，若是堂堂正正，我这样的威胁是绝对不会起到任何效果的。
他的两次被堵，在他看来只是很憋气罢了，然而在身后弟子们的眼中看来，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因为连最严肃刻薄的沧途都没有办法说出半句话，那么，这必然是个事实。
确认了这一点，军心已经散了一半。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因为，如果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我并不喜欢两方人马拿着刀剑拼个你死我活，血溅得到处都是，胳膊腿乱飞。那太血腥，太暴力，太残忍。如果可以，我希望整个天下间都没有战争，没有因战争而死亡的生灵。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流离失所和那么多的伤心欲绝。死亡，并不是件难事，难的，是留下来的人。死亡是件很伟大或是光荣的事，可带给亲近之人的痛苦，是最大的罪孽。
有不少人还抱着侥幸问四个长老：“师父，他说的是真的？”
沧途几次张嘴想说“不是”，可看他似乎还有一些良心，亦或是亏心事做得太多连嘴都不肯和他的心一致，所以张了几次口，都没有说出来。最后还是沧源接过了话，然而他并不是跟众人解释，而是冲向我大声道：“妖孽就是妖孽，无论如何在懵懂之际好生调教，骨子里的劣性都无法去掉！辰皇汐，人跟妖之间，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我不管你如何作想，只要我见了妖孽，必定手下不留情！”
“即便那妖曾帮过你，曾救过你的命？”
“妖孽即便会帮人，那也是为了得到些什么，绝无可能是真心！”
我突然觉得很累，跟这么一个胡搅蛮缠，只一门心思被所谓的正义蒙蔽了双眼，看不到真正的美和善的人，根本没有对话的需要。然而我倏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来：“我问你，沧镜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一句话问出来，连沧源都住了口。我见他们四个没有一个人出声，都是面色古怪的模样，就知道沧镜并非是什么得了病不愈而亡的！我有些生气，不免提高了音量：“我说，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终于，沧海有些不屑地说：“沧镜他不想着修成仙身，也不想要延年益寿，这也便罢了，还要阻拦我们。说来也怪，他将你抚养成人后便走了。我绝不相信他是认出了你，不然早就又叛到你那边去了。哼。”
沧海面色不愈，想来还在为当年沧镜不惜违抗师命豁出性命去也要帮我这件事耿耿于怀。虽然沧海这么说，然而在我心里却恍然了悟。沧镜，果然是认出了我。也许他早就想过要离开这惹人心烦的世界，可是心中还挂念着一件事，让他不能这么早就离去。直到终于捡到了我。他应该是很开心的吧？从一个咿咿呀呀的婴儿，一点点看着我成长。从懵懂无知，到通晓事理。他是以怎样的心境面对我的呢？从前亲密得可以相互托付性命的挚友，近在眼前然而却只能假装不识，他一定是，也有许多许多话想要对我说的吧，却终究没留下任何一句就这样走了。也许，沧镜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觉醒后的我，他更不知道的，是四十年期满之后，他又该如何选择。他不想看到战争再次发生时候的惨象，也不愿再做一次选择后内心的挣扎和反复，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是要离开的。只是我很开心，是沧镜，找到了我，再次做了我的师父。难怪，难怪从前看他总是满腹心事的样子。他唯一交给我的，就是顺从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并且坚持自己的执着。
我对着天边的西方，深深凝望，在心中默默鞠了一躬。沧镜，谢谢你。
我重新面对沧源，道：“老道士，会有今日的结果，完全是你咎由自取。我们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然而二十年过去，非但没有变化反而愈演愈烈。我不能再任由着这一切发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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