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永平六年
汉永平六年,
前脚才被王延世念叨“怎么还在集权固位”的皇帝,在年初之时便颁下了诏书,号召朝野臣民,兴修起了各地水利设施。
这让王延世很是欣喜,甚至在帮王景送信,充当旅行青蛙之时,专程跑到洛阳皇宫里,旁观了皇帝为治水之事,从而特意召开的朝会。
只是,
治理黄河,对于休养生息数十年的大汉朝廷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莽时代引动的洪流,裹挟着前汉二百年沉淀下来的泥沙石砾,从元城开始,泛滥了大半的黄河下游地区。
时至今日,
问题早已越拖越大,就像最初的透光的缝隙,会随着不断的进出,变得日益宽松扩张一样。
被洪水长期泛滥的土地,开垦起来并不容易。
肆意流淌的水流,也不会轻易被人约束回河道之中。
这意味着修治黄河,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和财富。
大汉的国库,能够承担起这样的重任吗?
为了那所谓的未来,
真的有必要耗费如此之巨的前人心血,去填补崩塌多年的堤坝吗?
“问题就摆在面前,怎么可以不去解决它呢?”
年轻英武的皇帝面对着群臣的忧虑,语气平静坚定的回道:
“盛世之下,人口滋长。”
“即便今日的田土还可以容人耕种,可数代之后,依靠农田为生的百姓,又该去哪里种下自己的青苗呢?”
他的目光扫过殿上的诸多臣子,心里想着丈量天下田亩之时,统计出来的世家豪强所占土地的数量。
先帝是开国创业之主,
这些人尚且有圈地跑马的作为,
那在他的治下呢?
在他子孙的治下呢?
皇帝是个目光长远,怀有志向的人,
他自有的天赋、接受的教导,都不允许他像面前的某些臣子一样得过且过,安享一世太平,而不管死后的滔天洪水。
对皇家来说,难得的家庭温情,也给予了皇帝几分柔软心肠。
当然,
这是对天下百姓的。
在臣子和各地豪强,乃至于自己那些日后会继承大汉江山的子嗣面前,
皇帝只会成为最严厉的君父。
因此,
面对臣子的劝阻,皇帝仍旧坚定的推行了自己的政令。
他要求权柄被削弱后,仍旧负责全国建设的大司空,先选拔人才,将洛阳以东的河道进行清理疏通。
等到积累了足够经验后,
再去梳理王莽之时,那条被堵塞的泾水。
最终,用最丰富的经验、最饱满的精力、最出色的人才,去面对那条泛滥的黄河。
他要像战国时秦国于蜀中修建都江堰一样,用一代人的辛苦和汗水,治出一片广袤、平和的丰饶之地。
至于子孙?
他不相信子孙的勤劳和智慧!
所以,更不会将已有的问题,交给子孙去解决!
王延世旁观的十分激动。
他回想起自己生前的经历,感慨的说道:
“如果我能遇上这样英明的君主,那年的堤坝就不会被洪水冲垮吧?”
何博就说,“在老建筑上缝缝补补有什么用?”
“钢铁会腐朽,顽石也会被岁月侵蚀……再高大坚固的东西,都有其坍塌的一天。”
“还不如大破大立,将老旧的推倒,建立新的河堤呢!”
王延世说,“可是大破大立,总会带来很大的伤害。”
房屋会倒塌、农田会淹没、民众也会死去。
何博对此没有回答。
跟在他身边的商鞅却是哼了一声,“舍不得家里的瓶瓶罐罐,担忧前行的艰险,怎么可能踏上远大的前程?”
“道理一直都清晰明了,正确的道路也毫无阻碍的呈现在面前,若因为舍不得受累受苦,舍不得抛下负担,是不可能抵达终点的!”
王延世不知道上帝这次怎么把商君带在身边了,只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缩起脖子,不敢与之驳嘴。
除了孟庄荀等先贤,
谁能说得过五等分的商君啊!
他只是对着何博说,“时时警惕,月月整修,总可以提防裂缝出现的。”
“可以让两岸的百姓提供帮助,一旦发现问题,上报朝廷就好!”
这下,
何博总算笑出了声。
“《尚书》中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可上千年过去,能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多少人呢?”
“北边的燕国,你是去看过的,难道还分不清楚理想和现实的区别吗?”
不过,
何博还是喜欢这些有理想有追求的犟种。
哪怕人性注定了梦想的光辉转瞬即逝,
可那短暂的炫目光彩,还是很让上帝瞩目的。
“你还是继续跟着王景当应急食品吧!”
“我要带商鞅去新夏那边,见一见那里出现的法家后裔了!”
上帝拍了拍王延世的肩膀,然后带着商君转身就走。
王延世留在原地沉思:
先前上帝说他是“青蛙”,现在怎么就变成“食品”了?
这……
吃青蛙可容易生病啊!
难道是在暗示自己,王景近来会遭受疫病的困扰吗?
……
对于王延世的思虑,
何博并不在乎。
他只是跟商鞅感叹的说,“想不到你的鞭法,时隔这么多年,竟然能在隋国迎来复兴。”
在那位太子被父亲力排众议,下放到地方历练后,
除却了解民情,磨练自己的能力,也免不了四处收集人才,以为助力。
但袖手清谈的人太多了,
只论道德,也不足以实现他抗击杞国,振作国家的目标。
最后,
失落的随坚登上了一座青山,在山中的道观中舒心散气。
因为父亲的修道和自闭,随坚对道门的逍遥自然之说没什么兴趣,
太平道根本的《太平经》,作为国家储君的他更是不愿接受。
但不得不承认,
道士们选择的修行之所,风景还是很好的。
偶尔过去坐一坐,对疏解胸中苦闷,的确很有效用。
而就在随坚这次无意的放松之下,一个自称有经纬之才,能够助太子殿下实现梦想的道士,主动来到了他的面前。
随坚对此,原本有些烦闷。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
听说太子求贤访士的消息,自荐而来,却没什么能力的人实在太多了。
随坚感觉跟他们对话,实在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而打探之后,得知上门的家伙中,还有着豪强世家的手笔,更让随坚羞恼不已——
已然安于现状的豪强世家,
是不希望出现一位能折腾的君主的。
所以,
他们选择出手阻止年轻气盛的太子,想要通过各种方式,让后者知晓人心的险恶,并非一时的朝气倔犟,可以横扫澄清的。
大隋的江山社稷,
没了他们这些勤勤恳恳的臣子辅佐,可没办法如此稳固!
而年轻的随坚,也的确被这样的手段恶心到了。
他是皇帝难得的健壮子嗣,没有人敢从根本上解决太子带来的问题。
但年轻总有老去的时候,
胸中的朝气总有被郁气取代的时候,
他们只需要帮年轻人磨圆润棱角,认清楚现实就好。
好在,
随坚忍了下来。
他仍旧接见了那很有可能,是受他人指使,过来恶心自己的道士。
“坐!”
见面之初,随坚坐在高位上,对那同样年轻的道人随意的说道。
随后他又对仆人说,“茶。”
话语简洁,神情平静,没有一点求贤若渴的模样。
但道人不以为意,只就坐饮茶,同太子述说起了自己的学识与主张。
随坚听了一段,神色有些异动,认为对方实有大才,便起身对之拱手行礼,弥补了先前的不敬。
“请座!”
随后他又对仆人说,“上茶!”
及至交谈到日落西山之时,随坚更觉身心舒畅,如饮美酒,有飘然之感。
于是他拉着道人的手,极为热情的说,“请上座!”
对仆人吩咐道,“上好茶!”
道人也被大隋太子这样的阶段式反馈逗的哈哈大笑。
随坚先是不好意思的道歉,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对道人说,“我听说当年秦孝公见商君时,便是先卧后起,才有青山松柏之逢。”
“如今先生以法家之说指点于我,我也有如此反应,何尝不是重现了先贤故事呢?”
“快请随我下山,辅佐我成就大业吧!”
面前之人虽穿着道袍,但本质上,并非是一名真正的道士。
据其自述,只是因受道人抚养长大,故而养成了穿道袍的习惯。
反正新夏水热过盛,上下皆习惯宽松轻柔的穿着,道士们那飘然简洁的宽袍,正对世人的胃口。
“我虽自幼学道,然师长认为我没有修行的慧根,便将我送往山下的学社中,研读儒墨的经典,学习仁义兼爱的道理。”
只是读了几年,他仍不解先贤真意,便外出游学,意图以格物务实的方式,来开解自己愚钝的头脑。
结果看多了躺平的隋人,听多了杞国的消息,又从往来的齐国海上口中,得知了许多新夏以外的事情,便对隋国现状生出了浓浓的不满:
豢龙氏的子孙仍旧统御着中原的巨龙,高傲昂首于天地之间;
嬴秦牧养的战马虽然失去了缰绳,却也践踏着泰西和中南的土地;
华夏的袍服和礼仪,即便在遥远的殷洲,也犹如春日温暖的阳光,吸引着蛮夷归附;
姜太公的子嗣不再满足于江边的垂钓,日夜往来于海上,追逐无尽的风浪……
当年为天子驾车的造父子孙,又怎么能松开手中的长鞭,放任拉动车架的骏马停滞不前?
先贤开创的基业交到他们这代人手中,难道是让他们躺在地上,坐吃山空的吗?
这怎么可以接受!
于是,
这位名叫“道衍”的年轻人,便转而研究起了强国驭人之术,认为依照新夏的水土情况,只有像马夫驱使马匹那样,才能逼迫懒散的国人,拉动着这辆号为“国家”的马车,一路向前,不被同胞之国甩到身后。
南洋吴国倚仗海域的隔绝,再怎么躺平也难有外患。
可新夏的西边,有杞国虎视眈眈;
新夏的东边,有嬴越之国虎踞在侧。
他们一旦放松下来,就要生出亡国之危!
道衍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火焰已经燎上了屁股,朝堂诸公却还能淡然处之,仿佛他们的脑袋和下半身分开了一样。
好在,
太子并非倦怠之人。
道衍相信,有自己的辅佐,继位后的太子,一定可以将隋国这家战车,指引向新的征途!
吃瓜的新夏鬼神知道了这金风玉露一相逢的事,便掰着手里的椰芯饽饽思索:
“嗯?”
“没听本体说秦孝公和商鞅投胎了啊?”
这立志鞭打天下牛马的德行,简直跟商鞅年轻时一模一样!
何博听说了这件事,也很是惊奇。
他大手一伸,便把商鞅一把抓来,邀请他去新夏观赏自己隔了许多代的学派传人。
虽然不知道一个生长于道士的观庙、求学于儒家学社的家伙,怎么变成了法家的模样,
但对方若真能实现自己想要做的事,对隋国来说,也是很不错的。
因为天热而厌恶外出运动,
这是可以理解的。
可怠惰有瘾,习惯之后再想去改,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偶尔鞭策一下,帮怠惰的豕彘们减减肥,怎么能说对方做的不对呢?
卷嘛,
多卷点好啊!
……
“这样看,隋国的史册又要为这个这位君主的统治,增添几分浓墨重彩了。”
当太子随坚获得道衍辅佐,决心要为自己带上一顶货真价实的“白帽子”,做一个名实相符,绝不受他人掣肘的统治者,并在这条路上行走顺畅时,
他父亲生病的消息传了过来。
年老的皇帝再怎么修行养生之道,也无法阻止岁月的流逝。
但这位垂拱的君主并不因自己的苍老而悲痛。
他回忆自己的一生,心中唯一的遗憾竟然是“由于命运的捉弄,被迫做了一国之主”这件事。
“我不认为自己做好了这件事。”
老迈的皇帝对匆匆赶回来的太子说道:
“我实在没有做君主的天赋,心里时常恐惧这肩担万民的重任。”
既然承担不起,
那也不应该享受万民的供奉。
所以,
他在位这么多年,一直拒绝给自己修建陵墓,只希望死后,能被迁葬回原来的封地中,享有一角黄土。
“好在,你可以弥补我的无能,让我得以面见祖先,不至于捂脸伏地,不敢与之相认。”
“修建陵墓的钱财,我很早之前就让度支部拨入了内帑中,打算交给你革新使用。”
皇帝再怎么清修,也明白“做事要人要钱”的道理。
他在位的这些年,
该给予臣子的薪俸和赏赐从不亏欠,
也愿意积攒一些钱财,为后人做好准备。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太子悲伤的握住父亲的手,感受着它逐渐凉去。
就这样,
隋国在漫长的内斗、无为而治后,迎来了一位充满活力的新君主。
同年,
泰西大贤良师的母亲也结束了自己悠长的生命,追上了早些年便离去的丈夫的步伐。
她的儿子获得了上帝的恩泽,转乘水陆迅速返回故乡,在见过她最后一面后,为她整理了仪容,举行了葬礼。
而当大贤良师路过罗马的时候,
罗马半岛上,
繁华的城市尼亚波利斯迎来了一次剧烈的地震。
受到诸夏文化浸染,对“天人感应”之说有几分了解的现任奥古斯都听说这件事后,便邀请大贤良师来到都城,为自己讲解这场地震暗含的预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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