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狸花猫的故事
范改花来到厨窑后，放下手里的碗，悄悄从馍盆里拿出一块冻僵的粗面馍，放嘴里嚼烂，吐到门墩上，对战战兢兢跟来的狸花猫说：“来，吃来。”
那狸花猫似感谢一般，“喵呜”了一声，便跑过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范改花蹲下来，又往嘴里嚼了一些软馍，吐到门墩上，边抚摸狸花猫脊梁上的软毛，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吃，这是最后一顿，吃饱了，你就走，走了就再甭回，你要知道，这屋里没人欢迎你。”
说完，起身从风箱底下拿出一个碗斗，是碗被打碎后的底部，能兜住一点水，这是她平时专门拿来给猫喂水的，她从瓮里舀了些水，倒在这碗斗里，端到狸花猫跟前。
接着又说道：“你往五队走，五队都是些大财东人，粮多，能槛得起你，粮多的地方，老鼠也多，你就去五队，走了，至少再也不看她脸色了，你又能抓住老鼠，又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那狸花猫已经吃完了馍，冲范改花“喵呜”了一声，接着又用小舌头舔水喝。
“你也甭叫，这是最后一顿，下回我就不育你了......”
这时，赵菊兰端着碗走了过来，“妈，你聒聒聒，说啥呢？”
“没，没啥！”范改花呼啦一下，弹了起来，还以为是马小凤，吓的她一个激灵，差点重心失衡摔倒。
她知道，要是给马小凤看到，她偷偷拿馍喂猫，反嘴就会给她男人说，她男人要知道了，定会吃一顿暴打。
看到是女儿时，她才放心了，笑着道：“你吃完了？来，把碗拿来，我给你挑，面还多着哩。”
“你吃了没？别光顾着其他人，你辛辛苦苦做了饭，都不知道吃！”赵菊兰无语道。
她知道，她母亲一辈子了，都是这样，做了好吃的，自己先不吃，等窑里的人吃饱喝足了，剩下的，她才敢吃，当然，剩是不可能剩下的，大多时候，都只剩下一锅面汤，她就简单地喝点面汤，或往面汤里泡些陈馍吃。
“吃着哩，你看我碗里？”范改花笑着道。
赵菊兰瞅了一眼，发现母亲碗里大多是汤，里面泡着几坨粗面馍，就很无语。
这一刻，她也不想再说什么，母亲一辈子都这样，她说也没用。
“来，这些肉，你拿去给大庆和二庆，分着吃去。”范改花突然神神秘秘道。
一边将碗里的肉渣倒进赵菊兰碗里，笑着道：“这是我刚刚，偷着从锅里拣出来的。”
赵菊兰彻底无语了，反手又倒进她母亲碗里，“干啥，你自己吃嘛！人有大小，口没大小，煵下肉就是为了让你吃一口，结果你还舍不得吃，这肉你俩孙子一点都不稀罕，他俩天天吃肉，早都腻了，你恓惶的，还给你孙子偷的藏肉，唉！我真的是，咋说你好呢！”
范改花笑了笑，有些好奇，同时又感到欣慰。
她也看出来了，她两个小外孙脸圆的像皮球，肉嘟嘟的，明显是吃了不少肉。
“你男人到底打了多少野物呀？把你一家子人吃的圆润的。”范改花忍不住偷偷问。
“多得很。”赵菊兰气长弟说道：“卖了，连结婚贷款都还完了，手里还存了好些钱哩。”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你恓惶的，你俩娃，你娃他达，你一家子终于把穷身翻了。”范改花欣慰地道，猛然间，脆弱的都想哭了。
“妈，其他的猫呢？”赵菊兰好奇问：“我来好大半天了，都没见到。”
“其他猫？哪来的其他猫呀，就这一只了。”范改花说，一边俯下身，又去撸猫。
赵菊兰困惑地道：“之前不是还有一只大猫嘛？还怀了儿子，下的儿子呢？”
“这就是儿子。”范改花说。
“老猫呢？”
“老猫死了。”
“哦。”赵菊兰猛然间沉默了起来，她知道以前那只老猫，抓老鼠非常厉害，甚至有一回，还咬死了两只跑来偷鸡的黄鼠狼，他父亲把尾巴剁下来，还卖了几十块钱哩。
总之，可谓是战功赫赫，这一家人，老老少少，无人不喜欢。
沉默片刻，赵菊兰便好奇问：“咋死的？可惜了，那么好的猫。”
范改花轻叹了口气，黑色眸子陡然划过几丝悲悯，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便言简意赅地道：“它把自己烧死的。”
“呃？”赵菊兰感到困惑，“它把自己烧死的？”
“就是，瓜的很。”范改花说：“那天，你弟翻腾玉米垛，跑出来几只老鼠，它就急的跑过去追，那老鼠也是慌的，一急就跑回窑里来了，端地，我刚给炕把麦秸填好，准备烧，当时连火都点着了，结果那老鼠哧溜了一下，从炕洞里钻进去了，跟沟子，我就看猫追上来了，当时快的，我都没反应过来，它就忽一下，打炕洞里冲进去了......”
“哦！”赵菊兰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范改花接着说道：“当时把我吓得出了一身水，我就喊‘黑娃黑娃，你赶紧出来，赶紧出来，把你烧死呀！你瓜的，跑回炕洞里弄啥’。”
“跑出来了没？”赵菊兰急的问。
“跑出来了。”范改花说：“嘴里还叼着逮到的老鼠，跑出来的时候，就像个火球一样，烧的身上的皮，就像炼猪油一样，滋啦啦的，把我看的心疼的，我一着急，就端起你达洗了脸的水，往身上泼，一下还没泼灭，二次，我拿了扫帚才把火拍死的。”
“哦！”赵菊兰听的又心疼又无语。
微微一顿，又问：“就这样烧死了？”
“没死么，死了的话，就好了。”范改花唏嘘道：“当时连那老鼠都烧焦了，黑娃身上连一点毛都没留下，当时，把人心疼死了，作民说，可惜了黑娃了，黑娃不知道给咱家除了多少鼠害。”
“那最后是咋死的？”赵菊兰又问。
“最后，最后——自那以后，黑娃还硬撑了三四天哩。”
范改花说：“但是这三四天里，黑娃连一口饭都不吃，作民还给它喂了最爱吃的细面馍，结果它还是不吃，闻几下就走了，端的那些天，又一直下雪，能把人冻死，黑娃身上一点毛都没，身上烂的没有一处是浑全的，作民心疼，怕把黑娃冻着，于是就把他炕上铺的褥子撕了些，给黑娃作了个窝，把黑娃放进窝里。”
说到这里，停下来想了想，接着又说：“最后两天，黑娃连站都站不稳，把人看的，难过的，最后，到了晚上，我就给作民说，我说，作民啊，你看，这造孽的，你把黑娃处理了去，再甭叫它受这罪了，当时我看，黑娃都冻僵了，动也不动，作民也觉得黑娃活不了了，于是就听了我的话，到了晚上，他找了个铁锨，把黑娃铲起，端着从门前沟里倒下去了。”
“哦！”赵菊兰轻吸了口气。
看了看眼前的狸花猫，又心生疑惑，“那它是哪来的？”
她指的是眼前的狸花猫。
范改花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听到有人窸窸窣窣走过来，她立刻把碗斗收起来，然后起身跺了跺脚，把猫赶走了，然后佯装给赵菊兰捞面。
“妈，是我娃他达来了。”赵菊兰无语道：“你怕啥？又没人来打你，你看把你吓的！”
“哦。”范改花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开。
牛有铁很快走进了窑，笑着问道：“你娘俩悄悄咪咪，说啥呢？”
“丈姨刚刚说老猫死了。”赵菊兰说。
“死了？”牛有铁有些好奇。
“是啊，死了！”赵菊兰叹息道，然后就把刚刚的事，简单地说给了她男人。
牛有铁听后，也感到惋惜，随口评价道：“这种猫，确实是好猫。”
“妈，这猫是哪来的？你重新买的嘛？”赵菊兰又问。
“这猫是黑娃生下的。”范改花说。
“黑娃生下的？黑娃咋生的？”赵菊兰不相信。
“话说，那天晚上你弟把黑娃倒了之后，所有人都知道黑娃死了，再也不可能活了，可谁能料到——”
范改花娓娓地道：“第二天一清早，你弟就起来拿扫帚去扫雪，他来到大门口，把门一开，就看到了黑娃，黑娃窝在门墩上，都冻僵了，你弟当时惊的尖叫了一声，说黑娃回来了，黑娃还没死，我和你弟媳都惊的，跑过去了，去一看，也都不敢相信，黑娃嘴一张一张，还有气，像是饿了一样，你达当时就惊的说，‘黑娃是猫神，黑娃是叫猫神护着哩，赶紧，赶紧把黑娃抱回来’，你弟当时害怕的，都不敢往前走，我就走过去，把黑娃抱起来，黑娃身上冰的，烂了的伤口都结了冰了，抱了一时子，我就感觉我手冰的，疼哩么。”
“天爷，这都能活！？”赵菊兰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都说，把黑娃铲的，倒沟里了，倒之前，黑娃都虚的，站不起来了，那它又是咋回来的？”牛有铁也不相信，忍不住辩驳了几句。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恓惶的，是咋回来的，也有可能是你丈叔说的，猫神附体了。”范改花不很确定地道。
牛有铁笑了笑，他知道，这年代人还有那么点迷信，因此也没反驳什么。
范改花接着说道：“我把黑娃抱回窑之后，你丈叔就勤快的，把他炕上铺的猪毛毡子都大方的抽出来，给黑娃垫在身子下面了，还叫你弟抓了柴禾，给黑娃搭了一堆火，害怕把黑娃冻到了。”
“哦。”
“就这样，一直熬到晌午的时候，黑娃就生下了猫崽子，一共是六个，但只活了一个，其他都是死的。”范改花说：“生完之后，黑娃就恓惶的，终于把气咽了。”
这时，赵菊兰和她男人目光齐齐地往地院里瞅去。
范改花深吸了口气，提醒似的说道：“它就是黑娃留下的种，就活了这么一个独苗，逮老鼠厉害的，就和它妈一样，咱屋里的老鼠，包括邻居屋里的，全都逮光了。”
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那就是说，黑，黑娃当时是为了产崽子，所，所以，坚，坚强地回来了？”赵菊兰结结巴巴地问道。
“就是，和人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娃娃，恓惶滴，硬撑着回来的。”范改花说：“当时在沟里生下的话，肯定活不了。”
“就是。”
随后，几个人都沉默了起来。
片刻后，赵菊兰突然开口说道：“听我弟媳的意思，她是不想要这猫了？”
“是啊！早都不想要了。”范改花语气重重地道：“抓老鼠的时候，一家子人爱的，稀奇的，当宝供着，老鼠抓完了，都嫌的，眼黑的，恨不得一脚踢脱。”
“她一家子人不要，我要。”赵菊兰爽快地道：“我逮回去，给我抓老鼠，我屋里老鼠多的，能把人吃了，这么好的猫，丢了，可惜死了。”
“能行，你逮回去，我再也不想槛猫了，造孽的，自从黑娃死了，我一看到猫，心里就难受的，不知道咋弄。”
“去，娃他达，你去把黑娃逮住。”赵菊兰突然说道。
“黑娃？哪个黑娃？”牛有铁一愣。
但很快就明白了媳妇的意思，微微一笑，迈着大长腿走出了窑，嘴里一边“喵呜”，一边试着靠近黑娃，同时用筷子夹着面条丢到地上。
黑娃先是机警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当它看到地上的吃的，嗖得一下，飞跳下来，叼起，又一溜烟儿走了。
牛有铁惊叹道：“这么机警的猫，这，这谁能逮住！”
见女儿想要猫的态度如此坚定，范改花便说道：“有铁，你起来，我逮，这猫认人哩！”
说完，她拾腿上前，张开怀抱，对着黑娃，“喵呜”了一声，黑娃便走了过来，摇了摇尾巴，自来熟地跳到了范改花肩膀上。
范改花心疼地抚摸着黑娃身上的毛发，低声道：“黑娃乖，我现在把你拴住，黄午了，你就跟他们回去，以后乖乖抓老鼠，甭再学你妈，明辣辣的火炕，还往里冲，多长些脑子。”
说着，把它从肩膀上逮了下来，指着风箱说道：“菊兰，绳子在风箱底下哩，你拿出来，我给你拴住，它就不胡跑了，你回去的时候带上。”
“好。”赵菊兰说，下一刻俯下身，从风箱底下摸出一根用布絮絮搓的绳子，拿给她母亲。
范改花在黑娃脖子上，熟练地绑了个活结，然后把黑娃抱到养兔的窝里，放下了。
猫的事弄妥了，牛有铁也放心了。
现在，他也已经吃饱喝足，接下来，就准备带他十爷进山去了。
回到窑，牛有铁背上他的猎枪，跟马小凤等人简单告了别，就要走，赵作民急的，连碗里的饭都没吃完，就放下筷子，急的跟了上去，笑嘻嘻道：“丈哥，你等下，我也要去。”
“你去干啥？”马小凤立刻阻道：“你连枪都没有，跑去干啥？山里狼的多的，你不知道呀？还有豹子哩！年时，豹子才把一个人咬死，你不去，总能行！”
“不行，我要去。”赵作民犟的道。
事实上，羡慕他丈哥打猎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主要是很喜欢打猎，从小他就一直向往着，哪天能像他十爷和他龚许达达一样，成为一名护秋队队员。
虽然这梦想直到生产队大解散，都没能实现，但打猎的梦想是一直都没有放弃过。
这回，他好不容易有机会了，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牛有铁也没婉拒，开玩笑道：“没枪不要紧，去了给我背野物。”
马小凤撇撇嘴，没好气道：“去，去，去，你跟着去，我不管你了！你爱咋样就咋样！”
同时，一边在心想嘀咕着，你日能的，说打就能打到啊？
她感觉牛有铁是在说大话。
赵作民也没搭理他媳妇，急急忙忙换了身衣服，去柴窑扛了一把铁锨，就跟着牛有铁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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