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不见血的战场
自从福寿上了船，钱谭就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里。
这位整天笑眯眯的公公，也不知使了什么神通，三下五除二就把整个队伍给拆了又装。
前一天还杀气腾腾的五百精兵，睡了一觉起来，就变成了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扛包的，赶车的，当保镖的，一个个扔人堆里，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这变戏法似的手段，让钱谭咋舌不已。
而他自己，则被福寿死死地按在了马车里，美其名曰：“江南学堂，开课了。”
福寿不教他怎么赚钱，只教他怎么做人，怎么说话，怎么把礼送到人心坎里。
“钱大人，您再来一遍。”福寿翘着兰花指，端着一杯茶，眼皮都没抬，“若是见了那江南织造，您该怎么开口？”
钱谭憋着一口气，脸都快成猪肝色了，他一个在辽东管着几十万大军粮草的大总管，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他清了清嗓子，生硬地拱手：“下官钱谭，见过大人。奉王爷之命，特来江南……”
“停！”福寿把茶杯“啪”地一放，“我的钱大人，您这是去讨债还是去送礼？您这是告诉人家，我是王爷的人，你识相点。人家不给你使绊子才怪！”
钱谭彻底毛了：“福公公！那不然要怎么说？咱们有王爷的招牌，有银子，有新式火器！直接亮出来，不比什么都管用？跟他费那个劲！”
福寿听完，非但不恼，反而笑了，那笑声尖细，听得钱谭浑身起鸡皮疙瘩。
“钱大人啊钱大人，”福寿凑了过来，幽幽地说，“刀子是用来杀人的，没错。可杀人，是下下策。王爷让咱们来，是要那金山银山，不是要几颗人头。用钱，把人捧到天上去，再让他自己掉下来摔死，那才叫杀人不见血。”
钱谭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这算什么事儿？
船队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当那传说中富甲天下的苏州城出现在眼前时，钱谭终于明白了福寿嘴里那“不见血”的战场，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粉墙黛瓦，小桥流水。
可这诗情画意的景致里，处处都插着一面赤金色的太阳旗。
那是天南商会的旗帜。
城里最热闹的几条街，十家铺子有七八家都挂着这旗。运河上的漕船，乌泱泱的一片，大多也都印着那个太阳标记。
钱谭亲眼看见，一个穿着天南商会衣服的管事，正指着一个官差的鼻子骂，那官差不仅不还嘴，还点头哈腰，活像见了亲爹。
“我……我的老天爷……”钱谭眼皮子直跳，“那穿官服的，是个什么东西？”
“哦，”福寿在他身边，摇着扇子，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看那帽子，应天府衙门的捕头，从七品。”
一个捕头，被个商会管事训得跟三孙子一样。
这哪是商会？
这他娘的是另一个朝廷！
“福公公，这……这还怎么打？”
钱谭的信心，在踏上苏州土地的那一刻，就碎了一地。
“打？谁说要打了？”
福寿摇着一把精致的折扇，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钱大人，咱们是来做生意的。”
接下来的几天，福寿的操作，让钱谭大开眼界。
他们没有去拜会任何官员，也没有去接触任何本地士族。
福寿只是领着钱谭，在苏州城里最偏僻，最没人要的城西，花了一笔在当地人看来是“天价”的银子，买下了一大片荒地和几个破旧的窑厂。
消息传开，整个苏州城都把他们当成了笑话。
“听说了吗？北边来了两个傻子，花十万两银子，买了城西那片鬼都不拉屎的烂地！”
“哈哈，怕不是辽东的土财主，没见过世面，被人给坑了！”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福寿充耳不闻。
他只是指挥着冷锋带来的那些人，将那片荒地团团围住，日夜赶工。
钱谭一开始也摸不着头脑，直到他看到，那些人按照王爷的图纸，用买来的黏土和石灰石，在破窑里烧出了一堆灰扑扑的粉末。
当那些粉末掺上沙石和水，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凝固成了比青石还要坚硬的石块时，钱谭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神……神仙术啊！”
他喃喃自语。
之前在辽东，他看到的都是成品，还头一次看见实操过程。
福寿在一旁笑而不语。
很快，一个全新的名词——“水泥”，伴随着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坚固库房和围墙，在苏州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的商人和工匠，都跑来城西看热闹。
当他们亲眼看到水泥那神奇的功效后，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这玩意儿，要是用来修桥、铺路、盖房子，那得是多大的一笔生意！
“北极星商会”的名号，一夜之间，响彻苏州。
天南商会，自然也注意到了这颗突然冒出来的“北极星”。
第三天，一顶八抬大轿，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停在了“北极星”的工地门口。
轿子里下来一个身穿锦袍，脑满肠肥的中年胖子。
他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一脸的倨傲，正是天南商会在苏州的大掌柜，孙得利。
“哪位是北极星的当家？”
孙得利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忙碌的工地，语气里满是施舍的意味。
福寿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迎了上去：“鄙人福寿，见过孙大掌柜。”
“你？”
孙得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屑，“一个公公，也来学人做生意？”
他显然是查过福寿的底细。
福寿也不生气，依旧是那副笑脸：“咱家不过是个跑腿的。这位，才是我们北极星商会的大老板，钱老板。”他把身后的钱谭推了出来。
钱谭被推到前面，对上孙得利那双精明的眼睛，心里有点发虚。
但一想到自己背后有王爷，有五百杆火枪，胆气又壮了三分。
他学着福寿教的样子，挺了挺胸膛，努力挤出一个商人的微笑。
“孙掌柜，久仰。”
“废话少说。”
孙得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们这水泥还不错，我出五十万两，这块地连带你们的方子，我天南商会买了。”
“这五十万两够你们这些北地佬，回老家买地当地主，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
钱谭一听，差点没跳起来。
五十万两？
自己光是带来的黄金就值这个价！
这胖子，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正要发作，却被福寿悄悄拉了一下衣袖。
下一秒，只见福寿上前一步，对着孙得利躬身一笑：“孙大掌柜真是好大的手笔。然而我们这水泥是祖传的秘方，概不外传。”
“生意嘛，也只想自己做，所以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孙得利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福公公，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在苏州城跟我天南商会作对，会是什么下场，我劝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他一甩袖子，转身就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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