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万箭穿心

晓月曾在宫中见过娄婧，短短半日听着她与闾烟和娄晏紫的寒暄，她虽然表现得宽容大度，极有中宫风范，可是她流露出来对娄晏紫厌恶的情绪，却是在话语间隙中显露出来。她只是没有想到，娄婧的手腕竟也如此强硬，竟能让娄晏紫觉到穷途末路到如斯境地。晓月不禁对娄晏紫有了些许同情，叹道：“难怪……难怪她会这么极端……”

而霜湛脸上却无丝毫怜悯之色，只那么冷冷地说道：“她不过自作自受罢了！”

三人默立在烟波池外，虽已是入春，可这夜晚仍是深更雾重，晓月不禁觉得浑身发寒起来。

徐鱼儿转了转眼珠子说道：“王爷，我们留着闾烟和娄晏紫，本是想借她们的水火不容引得两大家族的矛盾激化，如今她们若是握手言和，我们可是如何是好？”

“握手言和？怕是没那么容易！”霜湛一声冷笑。

徐鱼儿谦恭地弯腰说道：“难道王爷心中已有计划？”

霜湛望着晓月，悠悠地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对晓月招招手，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只听得她面色变幻，但到底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褒是贬，只面无表情地评价道，“王爷果然多智。”

而徐鱼儿已经知趣地默默退了开去。

霜湛只是叹了口气道：“晓月，当初你和你父亲作为南楚降臣，先皇本是下令要将你父亲处斩，而将你充入军妓，因着兰儿见着当年不过十三岁的你苦苦哀求着不要杀你父亲的场面，便求着我将你们留下来。后来你父亲病逝，你为了报恩便留在她身边做了个丫鬟。你那南楚重臣温云飞独女的身份便这样随着南楚的灭亡而被掩盖了。”

她不由惕然一惊：晓月……晓月竟是南楚重臣温云飞的后人？她当初不过看着她小小女孩儿在地上这般爬行乞求着的可怜，便求着霜湛答应放了她父亲，哪里晓得这其中竟会有这样的曲折？

“这之后三年你一直藏拙，装作只字不识，只是在兰儿身边随侍，你这般隐迹藏形，几乎连我也忘了你本是温云飞的女儿。”

她面无表情地听着，而实则内心风起云涌，实不比那日得知自己真正死因的波动小些。

霜湛望着她，面上似带有怜悯之色说道：“温云飞本是不世之才，别说寻常四书五经，便是账务水利这些亦是精通，你是他的女儿，想来这些必也是有所通晓。这般人才，若是当年能为我大齐所用，实是我大齐之福，可惜你父亲太过愚忠，当年便是楚王听信谗言，将你父亲贬斥，楚国方才一步步落入如斯破败境界，轻易被我大齐所取。”

她听着霜湛这般说着，内心竟隐隐感到撕裂的疼痛，连她自己惊讶，自从她的魂魄进入晓月的这个身体，几乎再难感觉到晓月自身的意识，她以为晓月该是已被人所害，她的意识连同她的身体已经消亡，可是此时这种撕心裂肺的痛，绝非出自于她的意识。她心里不由冉冉升起个可怖念头：难道晓月是还活着的？那么她……此刻的她到底是谁？是晓月还是郁玖兰？

霜湛望着她，深深叹了口气道：“你这般藏拙，确实将我也骗了，而偏偏你的相貌也不似你父亲，这般只是普普通通的长相，又是大字不识一个，加之你对兰儿又是忠心耿耿，我便想着或许我对你提防是多心了。直到兰儿过世后，我看到你这般筹谋夺得府中内务，又学着兰儿跳舞和往日言谈举止，我对你的提防不由又深了起来。你将兰儿学得这般像，像得我几乎也将你们混淆了，所以才会有了这般逾越的行为，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抬起头看着他，月光溶溶下他的面色显得很是诚恳，她想今夜他确然是有心与她坦诚相待的，她便也从内心深处舒出口气，说道：“王爷既然这般坦诚，晓月便也直说。自从先王妃过世，我便似有了先王妃所有的记忆和感受。我也分不清，到底我是郁玖兰，还是晓月？长久以来，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郁玖兰……直到王爷你刚刚说及晓月的身世，我心中隐痛……便似我仍是晓月一般。所以我到底是谁？是魂魄附在了晓月身上的郁玖兰，还是只是沾染了郁玖兰记忆的晓月？我真的不知道。”

霜湛不由心中一动，望着晓月的眼神沾染了些许疯狂和不可置信，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你真的是兰儿？”

而她退了一步，“不，郁玖兰已经死了，今日活着的只是晓月。”

霜湛伸手欲去挽留她，而只觉得她如同挽不住的流沙，再怎么用力，她终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噙住眼角的泪，转过了身去，便慢慢往黑暗里行去。

而她望着他背影也掩藏不住的疲惫和伤心，心中一恸，这确确实实属于郁玖兰的心情，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了下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霜湛，无论你伤我多深，我总是爱你的。而另一个声音又在说：是他的枉纵害死了你，他的野心迟早会再害着你，难道这样的人你还愿意对他痴心不改么？两个声音在内心交织不定。

而她恍恍然往回走去时，想及霜湛提到哥苓的伤势，正想着前去一看，可转念想到韩羽正守在她身边，这想必是哥苓最想要的陪伴，无论她伤愈与否，想必都不愿看到自个儿，她又何必这般自讨没趣？于是凄凄然一笑，天大地大，仿若都没了她的去处。而她终于想起了一个人，仿佛也只有他，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他都是不会嫌弃自个儿的。

晓月跌跌撞撞，去了安谨去处。因他极得霜湛的宠信，故而他住的小筑也是自辟一块天地，小筑外青松森森，而他便独坐在小筑外的竹凳上，手握一白瓷瓶儿，而他白衣微敞，乌发四散，这般风流不羁的模样，却也自得一片闲乐。他听得脚步声，扭过头，却看到跌跌撞撞往自己走来的晓月，不由一惊跃起身，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房中，问道：“王爷不是救你去了么？怎么你自个儿一个人来了？”

她不由斜眼觑他，“是你通知王爷救我？”

安谨面上颇有得意神色，“你在烟笼阁出的那么大事儿我怎么会没耳闻？我可不想等到明日，谁知道闾烟和娄晏紫会不会让你尸沉当地呢？当然是一路疾行将王爷从宫中拽了回来！”

晓月不由抬眼望着天际，已经微微有一片鱼肚白，这一折腾竟是已是近了天明。她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哥苓为韩羽挡了一刀现下生死未卜？”

“什么，哥苓她……”安谨一下着慌起身，宽大衣衫险些将酒瓶儿打翻，而他很快坐下，脸上似又恢复了那不在意的淡漠笑容，“所以你这么失魂落魄在我这儿，便是因此缘故？”

晓月趴在桌上，玩弄着那个白瓷瓶儿，说道：“是啊，她为了韩羽连命也不要了，如果换我我恐怕还做不到。你说我这个时候除了我找你喝酒还能做什么呢？”

安谨却将那酒瓶夹手抢过，颇为不以为意地说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良心这么怯懦了？若是你想要的，管谁为此付出了多少，既是你想要的，将该不择手段抢过来。你除去绿芜哥苓这般一往无前的狠辣，现下怎么缚手缚脚起来？”

晓月却将那酒瓶抢过来，狠狠浮了一口白，惨笑道：“安谨，我该是没良心的，可是我还是觉得难过，我不能这么对不起一个人……”

“对得起对不起本都是你做下的，”安谨“啪”地竟是扇了她一个巴掌，“晓月如果你只是为自己放弃韩羽找个理由的话你便尽管找吧！其实你觉得难过你想将韩羽让给哥苓，根本不是你良心不安，而是你为自己离开他而找到合适的理由而已！”

晓月狠狠灌着自个儿酒，仿佛只有这酒才能麻木此刻她内心的疼痛，而她纵声笑道：“我离开他我又能去哪里？我已经拒绝了霜皓，他马上要大婚了？我能去哪儿？霜湛……他根本不再是我认识的霜湛……安谨，我不过是个孤魂野鬼，这世间那么大，却根本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而安谨却捧住了她的面颊，看着她不住滑下的泪水，心痛难抑，只说道：“晓月，这世间原没有人瞧得上我们，愿给我们安身之所，那么我们便要将这天地都容纳于我们怀中，他们不给我们的，我们便要自己抢了来！无论你怎么坏，无论你多么没良心，我都是陪着你的，即便是万箭穿心，我也和你一起受！”

“安谨……”而她只是哭泣着，早已忘了身边是什么人，便似觉得身边这个人能给自己温暖便是好的，却不知道当初的哥苓亦是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与他堕入了这无间地狱。

安谨捧着她的脸，便是狠狠吻了下去，而他如同小兽，这一吻更是带着深深的噬咬，便在她唇上留下了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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