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御膳
翌日辰正，司礼监。
“徐掌印，礼部尚书上个月向皇上递了个折子，说的是邀请九位八十岁以上的王公大臣进宫来给太后贺寿，那时您以老臣们年纪太大早在各地颐养天年，不宜叫他们长途奔波，否则路上出了事，反倒是不吉之兆，便没准许。”
徐怀策记得这回事，便略略颔头。
谭庸继续道：“可您走后，礼部尚书又递了折子，还跟内阁通了气，皇上认耄耋老人们长寿多福，亲自去给太后贺寿，将会让太后十分开心，便同意他们全员进京给太后贺寿。今儿个已是五月二十三，听说有四位耄耋老人已病倒，即便能活命，想在祝寿的时候利利索索地说些吉利诗词怕是不能够了。”
礼部操办太后五十大寿，不仅有油水可捞，更是想借着耄耋老人们长寿多福来祝福太后长命百岁，如此一来，把皇上和太后哄高兴了，多得赏赐，名利双收。可把那九位安度晚年的老人召进宫贺寿，差不多一半人一路奔波生了病还算事小，倘若出了人命，好事反变丧事！
徐怀策最讨厌劳师动众的表面功夫，“礼部尚书早该明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却仍是一意孤行，出了这么个烂摊子，神仙也救不了他。”
“徐掌印，咱们司礼监真的坐视不理？要是太后千秋之日出了岔子，只怕也会被连累。”谭庸担心地问。
徐怀策正色道：“礼部尚书既是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皇上和太后溜须拍马，那就要想好万全之策。太后千秋之日乃是举国同庆的大好事，祝寿出了纰漏，要不得。一则，礼部没向我开口求帮忙，我何必去趟浑水，落得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二则，他们拟定名单时就该选好替补，以备不时之需。即将到了寿诞的日子，那样年纪的老人说话利索都难，还想临时抱佛脚背些诗词，可谓是强人所难。”
“徐掌印，咱们就瞧着礼部和内阁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的好戏。”谭庸不怀好意地笑了，又道：“往年太后寿诞时，司礼监都是送上一份您自制的美肤养颜膏，今年太后五十大寿，比往年不同，是不是要送些更为别致的？”
“太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唯独怕容颜衰老，年年送的美肤养颜膏都被太后盛赞，今年也别改了。不过，你说得也对，五十知天命，应比往年更隆重些，便添一份秘制补肾丸。”徐怀策捻着串珠，成竹在胸地讲道。
谭庸猜道：“徐掌印，那秘制补肾丸是给苏先生服用的？”
“正是。”
苏清安长期服侍太后，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吃些秘制补肾丸，享受的人将是太后。谭庸明白过来，赞道：“徐掌印代表司礼监送给太后的祝寿礼简直是急人所需解人之难，实在是厉害。”
徐怀策谦谦一笑，“眼下司礼监该关心的事，不是礼部尚书请的九老进宫贺寿，也不是惦记送祝寿礼的事，而是各地的藩王和封疆大吏们都进宫来给太后祝寿，怕有人包藏祸心，借机生事。司礼监务必盯紧各地上来的折子，看看他们带进京多少人马，跟谁交往过密，一旦发现有结党营私的现象，东厂立刻抓人，绝不姑息。”
“徐掌印，属下晓得了。”
徐怀策和谭庸议完政事，按照内阁票拟的意见，将奏折逐一朱批回复完， 便有太监前来传话：“督主，皇上请您一起去用膳。”
徐怀策早跟皇上亲口说过婚后要回督主府吃午饭，皇上也亲口答应了，可今儿个却叫太监来喊他去吃饭，莫非有事？
因担心皇上已传膳，身为臣子不好叫九五至尊久等，便坐上肩舆匆匆去往乾清宫。
果不其然，乾清宫里明黄色绣龙纹的桌布上摆着几十道菜肴，样式精美，香味扑鼻。皇帝刚入席，一干宫女内侍们低眉顺目地立在一旁。
“厂臣，你来得正好，快坐下跟朕一起用膳。”皇上招呼道。
徐怀策谦虚应道：“多谢皇上厚爱，只是君臣的礼数不可破例，臣还是站着给皇上布菜为宜。”
“厂臣，你跟朕客气什么？让你坐就坐，再不坐，朕可就生气了。”
往日，徐怀策常得皇帝赐宴，无不是一人一席，只略微比皇上吃的少几样而已。今儿个跟皇帝同坐一桌，实属少见。皇帝如此客气，难道是鸿门宴？他心生警惕，却不得不听话地坐下。
总管太监林才植给皇帝布菜，皇帝吃了几筷子，便道：“林才植，给厂臣搛些烧鹿筋、荷包里脊、万福肉、黄焖鸡翅。”
御膳怕被人下毒，除了由试菜太监试吃并每顿饭菜留样外，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御膳上了桌，皇帝不能只挑自己喜欢的吃，每样都得吃三口，免得被人看出了喜好，引来性命之忧。
徐怀策对这些规定了如指掌，面带笑意地道了谢，又和颜悦色地看着林才植用象牙金筷搛了那些菜，紧盯着看会不会暗中下毒。
林才植夹了一筷子烧鹿筋，“督主，这道烧鹿筋，实在是御膳房的一绝，选的是四到五岁的公梅花鹿，其鹿筋能去风湿壮筋骨，吃起来很有嚼劲又入味。”
徐怀策尝了一口，笑道：“烧鹿筋吃着委实是十分有嚼劲，都能想象出梅花鹿在草地上跑动的样子。”
“督主真是会说笑。”林才植又舀了一勺黄焖鱼翅，“想来督主知道鱼翅乃是无味的，这道黄焖鱼翅用的是吕宋岛进贡来的鱼翅，经六个时辰的鸡汤小火慢煨，口感软糯又有浓厚的滋味，其美妙滋味大概只有姑娘的丁香小乳可比拟。”
听见丁香小乳四个字，徐怀策略有不自在，吃了一口黄焖鱼翅，便觉得自己好像轻薄了家中娇妻，再不肯吃第二口。
“万福肉乃是太后食欲不佳时的开胃菜，虽选用的是五花肉，但小火慢煨煨出了猪油，即便整块吃也肥而不腻，吃得满嘴生香。要是尊夫人凑近闻，想必情不自禁地尝尝你嘴里的味道。”
吃菜而已，有必要事事扯上女人？这回林才植更是拿徐怀策的女人来打趣，是可忍孰不可忍，便带着几分笑意道：“林总管讲得太好了。”
“督主说哪里话，我也是瞎编的。”林才植客气地回道。
徐怀策又道：“那请你不要再讲了。”
林才植还为自己别出心裁的比喻而沾沾自喜，一听见不要再讲四个字，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督主看。
皇帝也笑道：“林才植，你报菜名说做法都行，非要画蛇添足说那些荤话，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再多给厂臣搛菜，用完膳朕有话跟厂臣讲。”
连皇帝都开了口，林才植便规规矩矩地布菜和报菜名，连卖弄菜肴的做法也省了，总算在半个时辰内尝完了所有菜肴。
“剩下的这些菜，你们拿去分了。”
皇帝吩咐宫女们撤膳，便与徐怀策一起进了南书房。
“厂臣，再过三天便是母后五十大寿。”皇帝叹了一口气。
徐怀策接话道：“皇上，太后五十寿诞，自有礼部操办得妥妥当当，您无需担心。臣斗胆猜测您那一声感叹，是在叹息时光易逝？”
“一晃眼，母后都五十了，而父皇也过世三年了。”皇帝再叹。
徐怀策宽慰道：“皇上，您年轻有为，大耀王朝的百姓们安居乐业，那些藩属国年年进贡，岁岁送银，实属盛世。先帝泉下有知，也会感到高兴的。如今，国丧已出，举国上下将齐祝太后五十大寿，实乃一件大喜事。只是太后现在还住在畅春园，虽离皇宫不远，到底是在宫外，还是把太后接回宫接受臣子们贺寿才是。”
“厂臣，朕找你来，正是要说这件事。”皇帝眉头微皱，“四月初母后南下回来，便一声不吭地搬去畅春园住，朕去请安，也被母后拒之门外。朕原打算今天下午去接，却又怕吃闭门羹。厂臣，你说该如何是好？”
“皇上，民间有句俗语，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呢？您是太后娘娘亲生的，自打先帝走了，您就是太后最亲的人。此次诚心诚意接太后娘娘回宫祝寿，臣相信太后一定会跟您回宫的。”
徐怀策之所以敢这么说，因为畅春园里仅有太后和苏清安两个主子，其他宫女内侍和守卫仅慈宁宫的三分之一。如果太后不肯回宫，在畅春园接受文武百官们祝寿，届时她养男宠的事一定会传出去，甚至盖过祝寿的风头。太后虽一门心思扑在苏清安身上，到底还是大耀王朝的太后，不会置脸面于不顾。
“厂臣，既然你坚信母后会回宫，那便由你替代朕去接母后回宫如何？”
虽然皇帝带着疑问的意思，实际上压根不会给徐怀策拒绝的机会。他也明白，便道：“臣遵命。”
“如果母后问你皇上怎么没来，你打算怎么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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