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军令状
“姜吉?!”
姜小满来不及阻止,事情便往她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她只是想找点事麻烦一下林月升,一回生二回熟,等事情结束,她再礼尚往来一下。现在被他们一搅和,这林月升岂不是要连带着恨上她?
就这样,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因她的临时起意,签字画了押,十天要造弩机一百架。
一百架!
就算是单纯描一遍样子,也得累个够呛了吧。
“韦统领,有劳你给林待诏演示一遍。”姜吉向身后的韦硕吩咐道。
“是。”
韦硕向前几步,走到一块较为空旷的地方,示意林月升走到距他两步旁,给他展示了一下手中机关,从望山讲到牙、悬刀、钩心的结构,最后,他将箭装入箭槽,又再讲解了两句,话音未落,他已面对着远处纵弦发射。
“铮——”
箭矢凌空,百米远的一棵树上似乎掉下来什么东西。
旁边眼尖的士卒已经看到,连忙禀报,“射到一只灰兔!”韦硕大手一挥,哈哈笑道,“炖了,晚上正好加餐。”
韦硕松着手上骨节,两手一摁咔咔作响,居高临下地往下一瞥,“林待诏,刚才看明白了吗?”
这声声脆响听得姜小满眼皮一跳,竟是赤裸裸的威胁!
“什么人嘛,一天天就知道威胁人。”见人都走了,她连忙跑上前相询,“林待诏,你画过那玩意儿?”
林月升细长的眼睫低垂,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是画过弓箭,或者其他什么兵器?都说你是神笔画师,应当是万无一失的吧?”
那双素来冷淡的眼眸在姜小满脸上停留了片刻,只见她一脸紧张,他语气冷肃道,“并无。”
但姜小满真觉得抱歉,她知道今天军令状的事是因她而起,因此依旧好声好气道,“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是我事先没想清楚就贸然开头,你如果需要什么材料或者人手,尽管叫我......”
话说到一半,却听到一声冷笑。
林月升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怎敢劳烦公主?公主金口一开,要算是要微臣的命,臣也是不得不死。”
昏暗中,他脸上的轻视已经到了不加遮掩的程度,姜小满一怔,忽然明白过来,林月升这是把她当成了为所欲为的恶人,这样说话或许就是要她即刻去请旨斩了他。
又或许,她从见他第一面起就搞错了,因为原书里面两个男主只是在利用林月升,她下意识觉得,若是自己与他合作,定会比他们更有人文关怀、更平等。但真实的林月升却浑身是谜,比之书中那三言两语复杂得多,他并不需要一个拯救者,更不允许谁以帮助之名行干涉之事。
不过,谁又天生该受谁的气呢?
理智在告诉她,所有的小心讨好不过是因为他是高手,她需要抱住这根大腿,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回到现实世界。
但无论她如何提醒自己,这任务比起真实生活的白眼冷遇实在简单得多,但......在这越来越深邃的天幕下,看着草地上打着旋儿的、自由飞舞的晚风,又或许是因为来到这个陌生世界以后的紧张孤独,她竟有点不受控地气闷。
她深吸口气,“林待诏,你别误会,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若不愿待会儿我再找姜吉说说。”
“不必,这本就是臣的职责。”
他的话音未落,却听她的清冽的声音从耳边幽幽传来,“林待诏这样冷眼待人...是以为,我也和端和长公主一样吧。”
说这话时,她已经走到他的面前,离他不过半步之遥。
发现她的语调突然压低,林月升终于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夜风中,少女的衣衫单薄,面容已经分辨不清,但她眼中跃动的点点亮光确很分明,那是远处刚点上的火把,看起来竟像是目光缱绻,又像是...目空一切。
她话中的意思是,是他在自作多情?
“林待诏,那天射中呵欠兽的人是你吧?”
林月升在凤仙镇里为什么会出手帮她,她不清楚,但在望兴宫,或许只是不想欠她的人情,但她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她要将这池春水搅浑!
看着他眼中游移不定的神色,姜小满忍住想要发笑的冲动,从袖中掏出手绢,夸张地将它往外一甩,半掩着粉腮,“你看,林待诏做了好事,我就不会以为这里面有何居心,所以,也望大人持平守正,毕竟,我领了陛下的监画一职,接下来,我们可是要常常碰面了。”
周围的火把渐次点燃,林月升终于看清,她眼中一片澄明,并无以往那些女子那种令他发腻的爱恋之意,但她偏偏唱念做打学了个全套,行动间十足一名怀春少女的派头。
一切的反复无常都在指向一个结论——她在戏弄他。
意识到这点,那张俊脸上微微有寒气凝结,连转身离去的动作都快了两分。
背后那将他吓跑的女子却捂嘴大笑起来。
“公主,林待诏这是怎么了,您不要紧吧?”芸奴一脸担忧。
“没事。”看着眼前渐渐模糊的背影,姜小满只好希望他真是一台万能的人肉3D打印机。他若是因这军令状而提前下线,她刚开始的笼络也就要结束了。
她摆摆手,拿手帕拭着眼角,转过身就往回走,“芸奴,这几天,他的事打听出来多少?”
老皇帝下旨命她监画,她要了解林月升自然在情理之中。
“都问了。”芸奴生就一张好脾气的脸,虽直率倒也不失机敏,这段时间早和那些小黄门混熟了。
“原来,林待诏的父亲林呈英是清阳郡主之后,曾任主爵郎中、工部尚书,因他的建筑图纸画得太好,引起了先皇注意,屡次命其作画,对其画技赞不绝口。真宗本就喜好丹青,又不知从哪里知道,这林家子弟皆擅画,便指明每三年一次的画院选拔,林家必须派人参加。
姜小满暗道,这画待诏、医待诏等职务并无实权,与翰林供奉等文辞之士更是天壤之别,一旦入了此门,几乎是断绝了仕宦之路,林家大概不会情愿。
“多年前,皇上偶得六如神笔,只是苦于没人能发挥它的作用,于是在每年画院选拔中都会增加一道试笔的考试,只是每年都失望而归,谁知,林待诏参加那次,竟真的叫他画出一直会飞的喜鹊!”
“那只喜鹊绕着大殿不断飞舞,直飞到了我们皇后娘娘的发髻上,皇上龙心大悦,不单取了他为当年第一,还赏了好多金银财帛。”芸奴说着眼睛放光,似乎真的看到那场面。
姜小满不禁莞尔,“芸奴,你说你没读过书,倒是挺能说会道,不过你不是说,他是什么从五品的侍艺学士,只比侍读学士差一些吗?为何你们还叫他林待诏?”
“这个......”芸奴想了想,“听说历朝以来,翰林图画院隶属内侍省,只是陛下说林大人学问甚好,入了翰林院恐怕屈才,专门给他设立了这个官职,将翰林院内的图画院、书艺院、御书院等署分拨出来,交由他总管,不过因为翰林学士院里已经有了位姓林的侍书学士,若都叫林学士就认不出来了。”
姜小满了然,看来祈国的画院制度真的和宋代很接近,她还记得在学校艺术鉴赏的选修课上有老师介绍,北宋翰林图画院人员属于胥吏,基本没有品阶,甚至不如七品的翰林良医,善画文人鲜少供职,故人员多出身民间工匠。
不过这么听起来皇帝对他真的不错,按芸奴这么说,翰林院长官由原本的内侍换成文官首领,恐怕翰林院图画院的人就算比不上学士院,也可以压过其他翰林院同侪了。
“在京城的时候,林待诏很受欢迎吗?”
“唔?”芸奴没想到公主会突然问这个。
她还不了解公主的喜好,却直觉公主问的,并非是林待诏在画院的人缘......而是他在女子中受不受欢迎。
“回公主,除了长公主以外,我听说还有她的几位姐妹也都想将他收入府中,只不过陛下说了,若要招纳,需得林待诏自己心甘情愿。”
“几位?”姜小满略有点吃惊。
“嗯,还不止公主......”芸奴委婉道。
看来大祈民风还真是开放,他倒还真成了京城贵妇们的男宠第一人选,不过仔细想想,宫廷画师常伴君王,宫廷女眷经常能接触的男人,除了太监还有几人?他虽官职不大,偏偏精通文墨,长得貌美惑人,还时时拒人于千里。若说他激起了天之骄女们的胜负欲,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姜小满颔首,又好奇问,“对了,林待诏有龙阳之癖,是否真有凭据?”
“奴婢听说,是林待诏自己亲口承认的。”
“那时陛下刚刚晋升了他,听说翰林学士院几位大人请他去喝酒,未曾想,林待诏竟强将一位大人身边的书童带走了。第二日那位大人带着好友去林府讨要,林待诏却说要将那个书童阿九留在身边,还承认自己喜好男风,求他成全。”
奇怪,这故事哪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姜小满简直难以将这个主人公的形象和林月升对应起来。
“怎会知道得如此细节?连那书童的名字大家都知道?现在那阿九为何不在林待诏左右?”
“林待诏将人带回了家里,不久便将他荐入画院,当了个画学生,这样一来,林待诏的名声也就臭了,听说后来林尚书也是因此与他断绝了来往,只是似乎在端和长公主去世之前,那孩子就病死了呢。”
姜小满见她言语间不见嫌恶之色,倒像有些惋惜,正想着再仔细问问,却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回来,一把摔倒在营帐前。
见人群都围拢了过来,她也快步走了过去,却见他面无人色地抬起头,嘴巴仿佛打了结,连话都说不清,姜小满心里暗叫不好,忙对左右道,“快把人扶起来。”
“救命,救命啊!”小黄门却推开前来搀扶的侍卫,继续喊叫,“小夏子他——”
这时姜吉等人也已经走了出来,众人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见一片黑乎乎的密林,一时间,众人脸上俱是十分凝重。
姜吉高声道,“先去看看!”
那小黄门由两个侍卫搀着,一行人便跟着往外走去,走了不多远,就看到草丛间有一人脸朝地趴着,一动不动。两个胆大的侍卫率先上前,将他朝上翻了个身,人群中立即有人尖叫出声。
火把的照耀下中,那人全身几乎只剩一副骨架,外面只裹着一层皱巴巴的皮肤,突出的眼珠直直望前方,仿佛在看到了什么令人惊恐绝望的东西。
“有人吃了他!不,是鬼!有鬼吃掉了他——”
那小黄门依旧在不断地喊叫着,仿佛已经神志不清,夜风越来越大,众人只觉得寒意染遍了全身。
是夜,众人便收到通知:第二天的行程更改,皇帝要上山,去承愿寺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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