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家书

卫敏仪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顿了顿：“是见过的，她绣活极好，能绣一手江南绣娘也绣不出的双面绣，性子也安静腼腆，不过就是太安静了，你不问她，她便什么也不说……”

许是谢昭婉询问的态度过于自然，卫敏仪便顺着她的话回忆起曾经大小宴游上见到的谢柔婵，她说着说着，绣花针倏然停住了：“你五妹妹，就是二皇子妃罢？”

“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卫敏仪不可置信，根本无法想象曾经羞怯的小姑娘会变成现在张扬又蛮横的模样：“我听说，二皇子妃可是连最简单的花样都不会绣的。”

那就没错了。

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可能连自己最拿手的东西都忘了个干净，即便真全忘了，手也不会骗人。

现在的二皇子妃，不是她谢昭婉的亲妹妹谢柔婵。

“不过说起性情大变的话，我倒是也有话要与齐光说。”

卫敏仪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像是终于找到了说这事的机会般攥起拳又松开：“我来景和园后便从未出门，有次敞着门在院子里逛逛，却见到了二殿下和几个大臣在外头，神色还颇为奇怪，我这儿算是内宫，再如何也不应当有外臣进来的。”

“而且，我入景和园后不曾与卫家同住，文肃伯和卫老太太他们竟也不曾说什么，若是按往常，他们定是要阻挠的。”

“这几日我在这住着竟也安生，听闻就连老太太稍稍中了暑气也没人来催我回去侍疾，你是知道我家老太太的，无事尚且要装三分病，如今还真中了暑气，怎么可能不唤我回去？”

也无怪卫敏仪怀疑，卫家上下是什么态度作风没人比她更清楚，就连赐婚圣旨都挡不住卫老太太在府里刻意要借着孝道为难她，怎么可能在入了景和园之后就突然安分了？

卫敏仪烦闷了几日也没想出个结果，只得靠机械地做绣活麻痹神经，反倒把自己憋得又消瘦了几分。

卫敏仪本以为自己说完这么多，谢昭婉不提惊骇，多少也会有片刻讶然，谁知谢昭婉翻针穿绣的手都不带停一下的，见她停了不动，反倒弯起眸看她：“怎么了？”

“卫家没心思烦你是好事，况且陛下还在这看着呢，谁能翻出个花样来？谁又有掀了棋盘重下的能力？”

谢昭婉漫不经心地挽针给宝相花纹收尾，对自己几次故意激怒楚凌绝而导致他计划提前很是满意。

“你既已得偿所愿，往后的日子便也别想太多，好好过便是了，别瞧太医都说得想三皇子马上就要断气一般，其实倒也没那么严重，好生将养着，我瞧说不定比楚凌绝活得还长呢。”

卫敏仪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她脸色一白，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的好齐光，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昭婉仔细地收针，将帕子微微抬起，迎着日光反复看了看，又拿剪子剪断最后一点杂线：“我自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今日才会来找姐姐，让姐姐只管安心。”

她将帕子搁在榻上，见卫敏仪还有些怔忡，便也没再说什么。

当夜烛光荧荧，谢昭婉总算收到了容秦寄回来报平安的家书。

信写得很长，什么晨起时看见两只青色的雀鸟，还煞有介事地介绍这在当地是夫妻和美的象征，又絮絮叨叨地写了哪儿的馄饨摊好吃，从哪儿给她买了当地的银饰，就连今日什么时间用来想她都写得明明白白。

公务上的事也件件是好事，从上到下都一团和气，百姓也都是好相处的，土匪更一碰到他就感动得要当场结拜，决定改邪归正，薛镇抚使开头为难了他几次，后头却很喜欢他，处处都帮着他，教了他很多官场老手才知道的小事。

若非谢昭婉从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了容秦在山西是如何艰难险阻，光看这封将春秋笔法运用到极致的家书，还真要以为他在山西处处顺利，也没有遇上任何难事。

容秦似是写着写着才发现信纸与笔墨都不够了，后续几行字写得有些匆忙，却还是在格子外多添了一句：京中诸事具以知悉，狗急跳墙不足为惧，万望吾妻齐光珍重自身，平安康健。

谢昭婉鸦睫轻颤。

这封家书从山西入京，既非朝廷密函，也非重要文书，享受不了急送密送的待遇，薄薄的宣纸在途中不免有些破损褶皱。

容秦在山西用的墨很是一般，送到她手里的家书纸面上有不少污渍般的墨印，同样，家书里没有容探花精妙绝伦的文采，字字句句都平铺直叙，甚至显得有些幼稚和干巴。

可谢昭婉却还是将这封信郑重其事地折起，又放进了妆奁的最里层。

她向来不习惯直面别人的心意。

特别是当她还在带着算计斟酌得失，对方却高高兴兴地将所有一股脑地捧到她面前的时候。

在谢昭婉眼里堪称粗劣的宣纸仿佛有着灼人的温度。

这让她想起幼时闯了祸，想挖坑让楚凌月陪自己一起受罚，最后却被楚凌月毅然护在身后时她温热的掌心。

“齐光，人心是算不尽的。”当时还年轻的宋皇后捏着她的脸笑道：“你越想算尽人心，反越会画地为牢，你只能用心去看心。”

谢昭婉闭上眼，指尖摩挲着容秦与家书一同寄来的一柄银梳。

银梳印着双桃平安的福寿纹，与京中的花纹略有不同，做工不算精致，用料却很结实，梳齿细密，梳尖圆润。

谢昭婉在前人的游记上看过，这是山西独有的银饰工艺，细密的梳齿上刻满了经文，若是日日用此梳，当地的某位神灵便会保佑这位女子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这种花纹的银梳去一般银铺和首饰铺是不卖是，要去专门的庙宇里祈福七日，才能去专门的僧人那儿，他现场给你打磨，七日后才能取。

哪有这样的傻子，送礼也不告诉别人礼物珍贵在哪里。

谢昭婉抿着唇，将银梳同样放进妆奁最里层。

要是她不知道这一点，将这梳子当成普通的做工拙劣的银梳随手一放，说不准过后找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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