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归中原·暗潮生（69）
毓秀坊自小白和缘一来过之后，门外就挂起了打烊谢客的木牌，随着店铺一角某副屏风后面两道热烟徐徐而上，缘一开门见山道。
“说吧，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陈世子右手端起茶杯，用嘴吹了吹热腾腾的茶面，杯中正上下浮沉的细长茶叶，衬得陈世子眼里的光晦暗不明。
“我这茶可是长公主亲赐，从匈奴远道而来，好像是叫、叫——罢了，一个名字而已——可是珍贵的紧！缘一小兄弟这时候同本世子谈这些，未免也太过扫兴了点……”
话落，陈世子抿了一小口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之后，缘一看陈世子的眼神又冷了些。
缘一之前听旁人提过，匈奴来的茶叶是长公主随车一同背回来的，一路上小心护着，茶里茶外寄托的都是长公主对亡夫的思念。就这么些茶，喝完就没了，能被长公主分茶的，必定是对长公主忠心且有大用处的关键人物，缘一盯着自己面前这盏味道奇怪颜色古怪的热茶，发出一声冷笑。
“这匈奴的茶居然不是完全透明的，倒是很适合往里面‘加点什么料’！”
缘一话中有话，暗讽陈世子这人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并不是什么好人。
陈世子装作听不出此句弯弯绕绕的言外之意，勾起一抹轻笑，悠悠回道。
“缘一小兄弟这是怕我在里面下了药，所以才不敢喝的吗？我们这么大的店，若是有客人在我这儿吃坏、喝坏了肚子，那我这生意怕是就再也做不下去喽——！”
缘一回答得那叫一个不留情面。
“可是，死人是无法开口说话的，不是吗？”
方桌一左一右的两人静默着对视片刻，之后齐齐爆发了好几声皮笑肉不笑的“爽朗”笑声，若是还有其他客人在店内，定会以为这二人相谈甚欢志趣相投——这两人皆会演。
笑罢，陈世子挑眉擦了擦眼角刚被缘一所讲的笑话笑出来的一小滴眼泪，就着一旁那颗小小的泪痣，竟显得有些妖里妖气。
“没想到缘一小兄弟明明是位出家之人，却如此有趣！这笑话是一个接一个地讲！”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没等缘一回话，陈世子又立马开口道。
“哦，对了！这家店里都是我的人，以后你再同我说些什么，用不着每次都支开小二……”
“首先，如果我记得不错，今早那次明明是世子你先把你的人支开的；其次，世子用不着多余告诉我这些，你这地儿，我应是也不会再来了！”
陈世子并没有因缘一这番言论而恼怒，还是笑着回道。
“本世子这位过来人告诉缘一小兄弟一点经验之谈——话往往不能说得太满，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缘一这时倒向陈世子抱拳道了声谢，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
“缘一谢世子指点……”
又是一次无声对视，而后接的同样是两人接连发出的几道言不由衷的大笑声。
缘一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现在的他，行的都是自己过去最讨厌之事——与人置换利益，虚伪，冷漠，无情。这样的他，离小白只会越来越远。
想到这，缘一眼神一凛，周身又多了丝寒气。
“我再问最后一遍，世子到底想要我替你做些什么？有话不妨直说，过时不候！”
陈世子叩在方桌桌面上的食指忽然向内微幅一收，垂首接道。
“不知缘一小兄弟具体指的是哪一次？本世子可是给缘一小兄弟做了不少次人情！”
“不少次？”
“是啊——！替你心上姑娘选了件合眼的衣服一次、没收你钱一次；提醒你这里也有长公主眼线一次、为你换了个没用的监视助你脱身一次；猜到你之后可能还要再来一趟店里特意闭门谢客帮你创造谈话环境一次、把长公主分我的稀罕茶泡好同你一起享用一次；让小二……”
缘一没那个耐心一一听下去，没等陈世子说完，就出声打断道。
“世子真不愧为商贾，记得清也算得清！一点亏不吃！”
回答缘一的是陈世子懒洋洋的声线。
“本世子倒不这么觉得……先给了对方一点甜头，从某些层面来说，本就是一种吃亏不是？本世子可亏、大、发、喽——！！！”
陈世子一面浮夸地为自己惋惜，一面默默观察着缘一的反应。可惜，他没能让缘一露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陈世子觉得，出家人生气的场面，那一定是种百里挑一的“美”。
见缘一无动于衷，陈世子索性收起了懒散的模样，一双深邃眼眸直指缘一。
“只要你好好替长公主做事，这些如我所说，都只是甜头罢了；而小小甜头，是用不着谈回报的……”
缘一不想欠这种精明之人的人情，说不定今儿个不要，明儿就派人寻他索要报酬，缘一直言道。
“今日街边偶遇旧友，叙了会儿旧，到底是多花了些时间。本还怕回宫之后被长公主责怪，但与世子在店里会面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借口’——如若世子将这‘借口’认下，那我日后自会替世子做一件事；如若世子不认，长公主那边我也自有交代，只是这人情，我便不用还了……世子以为如何？”
商人重利，缘一有十足的把握陈世子会承下这一桩人情。果然，几乎不带任何犹豫，他听见对面陈世子丢来了一个轻飘飘的字眼。
“可。”
如此，这样就能保下小白；至于世子为何要换走那四个眼线，回宫之后他可以慢慢去查。
在缘一从座位上起身的那刻，店小二“适时”地抱着另一件一模一样的银灰色白毛领冬衣从二楼小心而下。
缘一用鹰一般的锐利眼眸俯视着陈世子道。
“你的人可真有眼色！”
陈世子往后靠了靠，扯出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轻笑。
“本世子就当你这句是在夸我了！”
缘一上前几步从店小二手里接过冬衣，然后又顺带捎上之前被平放在柜台上小白穿过的那件，丢下一大包银子，径直离开了店铺。
在缘一走后约一炷香时间，有一名小厮双手小心翼翼端着个什么缓缓走了进来，而他的肩头，好像还立着一个红蓝相间会动的玩意儿。
“世子，东西已经都给您送到了！”
“辛苦。”
店小二走到门口，从小厮这里将两样东西一一接过，准备放回原位。可其中的某样东西，却在半途直直飞向了陈世子所在的那处。
陈世子伸出食指轻点左肩肩头那个小家伙的弯钩嘴巴，用半无奈半宠溺的嗓音低声对着小家伙说道。
“你呀——！本世子可真是拿你没办法！平素学学说话也就罢了，你居然连本世子的轻笑都学了去，还被那白衣姑娘听见！下次若再敢捣乱，本世子绝不轻饶！”
陈世子话音刚落，肩头的小家伙立马就张开翅膀整活。
“你呀——！本世子可真……”
“闭嘴！”
陈世子在带着红蓝鹦鹉上二楼的间隙，还不忘回头对着正在屏风后面将一盆发财竹重新擦干净、摆放在方桌正中央的店小二说道。
“这次，本世子用的可是一小盆竹子！这回暗示得不明显了吧？”
店小二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道。
“您这也太不明显了点！我看人家都不一定能注意到还有一小盆竹子摆在房间内！就连跟在世子身边这么久的我，都不一定能猜到世子摆竹子的深意，您还指望他呢？”
世子幽深一笑。
“说不准呢？”
“说不说得准都没！有！下！次！！！您再把本店的镇店之宝送走，我就、就、就旷工！！！到时候咱发不了财都赖您身上！”
“好好好！赖我、赖我！说得跟我养不起你似的……”
陈世子顿了顿，将目光又放回到了左肩之上。他一边逗着鸟，一边继续往二楼走廊最边上的一处里间走去。
“好宝宝，来，快跟我到房间里说说你在我的媚香楼内都听见了些什么……”
红蓝鹦鹉在陈世子肩头歪了下小脑袋，似作思考状，而后模拟着当时听到的语气，一字一句开口道。
“客官～～～奴家想死……”
“不是这句！”
“小爷我有的是钱！伺候好爷，你们……”
“也不是这句！！”
“哎呀呀～～～这天还亮着呢，这么猴急做甚！不如同奴一起玩点……”
“……更不是这句！！！蠢鸟！！！”
“我突然想起十年前你教给我的那套剑法，那时……”
“这声音和语气，这次终于对了！可真不容易！”
说罢，陈世子掏了掏左耳，像是要把之前听到的脏东西都甩出去一般。
“继续。”
“那时幕怜住持只授我拳法，而你恰恰相反……”
随着房门“啪”地一声紧紧合上，毓秀坊内恢复如初。那是死一般的静，如缘一未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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