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失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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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炯斜倚槐树,耳听萧奕那声“死期”如惊雷炸响,面上却似古井无波。
他缓缓转身,日光在石青锦袍上流转,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朗声道:“萧国公说话须仔细分寸!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公主词臣耶律十羊山!此节早已分明,何须再同你这武夫多费唇舌!”
“武夫?” 萧奕怒极反笑,大手一挥,身后亲兵立刻捧着一叠黄麻纸卷上前,分发给围拢的百官。
“诸位大人瞧瞧!这是兵部存档的大华同安郡王杨炯画像,再看看眼前这厮,眉如墨画,鼻似悬胆,连左耳后那点朱砂痣都分毫不差!他杨炯杀我先帝,如今换个化名就想在大辽宫闱作祟,当我大辽满朝文武都是睁眼瞎不成?”
百官展开画卷,顿时一片哗然。
兵部尚书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臣,指着杨炯手抖个不停:“像!太像了!去年他来大辽送亲,我就见过杨炯的模样,就是他!”
礼部侍郎则摇头叹息:“公主殿下糊涂啊!纵是念及旧情,也不该将弑君凶手留在宫中,这传出去,我大辽颜面何存?”
人群中突然挤出个身材微胖的宗室子弟,指着杨炯厉声高呼:“老国公!还等什么?此獠乃是国仇家恨的死敌,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大患!请国公速速下令,诛此奸贼以谢天下!”
这话一出,附和声此起彼伏,连几个素来谨慎的御史都忍不住开口:“萧国公,此事关乎国本,万不可姑息!”
萧奕抬手压下众人喧哗,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诸位稍安!本国公今日调兵入宫,并非只为揭穿他的身份。”
这般说着,他突然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拆开,里面是些淡黄色粉末,凑近鼻尖便有股刺鼻气味,展示给众人:“此乃塞尔柱人进献的芫菁粉,号称‘助情仙药’!可诸位知道吗?这东西实则是虎狼之毒!
杨炯明知陛下去年缠绵病榻,身子尚未痊愈,竟三番五次将此药送入承露殿,其心昭然若揭,他是要借女色害陛下性命!”
“一派胡言!” 杨炯猛地向前一步,袍角扫过阶下青砖,竟是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萧奕!你仅凭一包粉末,几句臆测,就敢领兵包围帝居,将陛下试婚之事闹得满城风雨!
你口中喊着‘救驾’,实则是想趁机逼宫夺权!在你心里,究竟有陛下,还是有你萧家的权势?!”
“哈哈哈!” 萧奕仰天长笑,笑声里满是不屑,“好个伶牙俐齿的奸贼!你说本公臆测?今日便让你心服口服!”
话音未落,萧奕猛的朝身后一招手,两名亲兵立刻牵着两匹枣红公马过来,那马神骏非凡,马鞍上还挂着禁军的玄铁铭牌。
萧奕将油纸包递给身旁一个灰布袍老者,那老者手背上有道蜈蚣般的疤痕,垂着头不敢与人对视,正是阿萨辛刺客锡南,此刻竟混在萧奕亲兵之中。
杨炯凝眸细看,心中冷笑连连:“锡南啊锡南,你不好好躲在暗处,偏要跟着萧奕来凑这热闹,当真是自投罗网!”
只见那锡南接过油纸包,指尖微微发颤,他舀出一勺芫菁粉,混在马料里递到左边公马嘴边。
那公马起初还不甚在意,可嚼了两口便突然躁动起来,前蹄刨地,鬃毛倒竖,朝着旁边另一只公马不住嘶鸣,眼中满是狂乱。
亲兵急忙将两马牵开,可那公马已然失控,原地打转片刻,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鲜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不多时便轰然倒地,四蹄蹬了蹬便没了声息。
“哗——!” 百官见状,顿时炸开了锅。
兵部尚书吓得差点摔了手中朝笏,颤声道:“这……这竟真是要命的春毒!杨炯他……他真要弑君!”
禁军副统领脸色惨白,攥着腰间佩刀的手青筋暴起:“难怪陛下迟迟不出殿,怕是早已遭了这奸贼的毒手!”
更有几个年轻官员,竟当场红了眼眶,朝着承露殿方向跪倒:“陛下!臣等无能,让奸贼得逞了呀!”
萧奕见此情景,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他猛地抽出蟠龙重剑,剑身在日光下泛着森寒杀意:“杨炯!你大华亡我之心不死,先是刺杀先帝,如今又想毒杀陛下!此等十恶不赦之徒,天地难容!
今日本国公便替天行道,斩了你这奸贼,以正国法!”
“杀了杨炯!救陛下!” 百官群情激愤,跟着萧奕身后的亲兵就要往承露殿冲去。
杨炯却紧走几步,横身挡在殿门前,石青色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盯着萧奕冷声道:“萧奕!你敢再前进一步?陛下尚在殿内静养,你领兵闯宫,是要弑君不成?”
“弑君?” 萧奕被他一句话戳中痛处,怒喝道:“陛下被你蛊惑,沉迷女色,连大婚吉时都不顾,本公这是清君侧!今日便是拼了老命,我也要闯进去看看陛下是否安好!”
“好一个清君侧!” 杨炯突然提高声音,让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楚,“你未经传召,擅自调动禁军入宫,还当众污蔑陛下沉溺女色,将皇家私事闹得人尽皆知!
萧奕!你这是要让陛下沦为天下笑柄吗?若陛下当真有恙,你便是逼死君主的罪人;若陛下安好,你领兵闯宫、谤君欺上,又该当何罪?”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得不少百官清醒了几分。
吏部尚书悄悄拉了拉萧奕的衣袖:“国公,此事怕是有诈,咱们还是先请陛下出来问话,再做定论不迟。”
可萧奕哪里肯等,杨炯诡计多端,若是让他将陛下尸体运走、或是拖延时间,弄个什么替身,那岂不是功亏一篑。他又想着锡南说过 “耶律倍中毒必死,症如马上风,不可查!”,当即认定皇帝绝无生理。
当即,萧奕一把甩开吏部尚书的手:“今日之事,要么杀了杨炯救陛下,要么我萧奕死在这承露殿前!为国家而死,何惧谤君之名!”
说着,萧奕举剑就朝杨炯刺来。
那剑势沉力猛,带着破风之声,杨炯却不闪不避,只是冷冷盯着他,眼神满是嘲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剑尖即将触及杨炯衣襟的瞬间,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玉磬声。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殿内高台上响起:“萧国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的殿门前动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耶律倍身着明黄色龙袍,腰束玉带,正站在承露殿的白玉台阶上。他面色冷峻,眼神如寒潭般深邃,只是静静扫视着下方群臣,却让原本喧闹的庭院瞬间鸦雀无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先是一愣,随即纷纷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萧奕手中的重剑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他瞪大双眼盯着耶律倍,嘴唇哆嗦着:“陛……陛下?你……你没事?”
话未说完,他猛地回头瞪向锡南,声音里满是惊怒:“你不是说……说……回天乏术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锡南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灰布袍都被冷汗浸湿,支支吾吾的嗫嚅:“不……不可能!这……这定是那两个女奴出了岔子!对!定是她们反叛了!”
萧奕听了,脑袋嗡嗡作响,他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自己调动禁军入宫时,沿途守卫竟没多少阻拦;难怪杨炯始终镇定自若,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杨炯和耶律南仙设下的圈套!
领兵入宫、强闯帝居、当众谤君……
桩桩件件,皆是灭族的大罪!
萧奕只觉得脑袋昏沉如灌了铅一般,眼前阵阵发黑,若非身旁亲兵扶了他一把,险些当场栽倒。
耶律倍缓缓走下台阶,龙靴踩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直叫地上跪着的百官冷汗涔涔。
他停在萧奕面前,冷声道:“朕大婚之日,你却带着兵马闯进宫来,还当众谤朕沉溺女色、性命垂危!萧奕,你是觉得朕不配坐在这龙椅之上,想替朕管管这大辽的江山?”
“老臣……老臣不敢!” 萧奕慌忙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老臣只是心忧陛下安危,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蠢事,求陛下恕罪!”
“恕罪?” 耶律倍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在场百官,“方才你们一个个喊着‘杀奸贼’‘清君侧’,如今见朕安好,就都成了哑巴?”
百官吓得连连磕头,无人敢应声。
过了片刻,一个须发皆白的宗室老臣颤巍巍地开口:“陛下息怒,萧国公也是忠心护主,只是被奸人蒙蔽,一时失了分寸。念在国公辅佐先帝、平定草原诸部的功劳上,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哼!领兵入宫、谤君欺上,一句‘被蒙蔽’就能算了?” 一声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耶律南仙身着银白绣龙纹宫装,腰间佩着一柄玉柄弯刀,缓步从殿后走出。
其身后跟着三千皮室军,个个身披玄铁重甲,手持丈二长枪,甲片碰撞之声铿锵有力,瞬间将整个庭院包围得水泄不通。
皮室军乃是大辽最精锐的禁军,寻常时候只守卫皇宫内苑,今日竟被耶律南仙调来,显然是早有准备。
百官见状,更是不敢妄动,纷纷低下头去。
耶律南仙走到耶律倍身旁站定,目光落在萧奕身上,冷声道:“萧国公,你领兵入宫,闹得皇家颜面无光,此事若是传出去,让陛下如何自处?”
说着,耶律南仙朝身后一招手,两名安抚司士兵立刻拖着一个人过来,正是那隐匿身形,想要逃跑的锡南。
此时的锡南早已没了往日的镇定,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受过刑,他见到萧奕,立刻哭喊起来:“萧国公!救……救命呀!”
萧奕看着锡南,心中又气又悔。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信了这刺客的鬼话,落得如此境地。
若是耶律南仙执意要追究,别说他自己,整个萧家都要跟着遭殃。可事已至此,他已无选择。
当即,萧奕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朝着耶律倍和耶律南仙拱手道:“老臣昏聩,被奸人蒙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愿受陛下责罚。”
耶律南仙微微颔首,给了耶律倍一个眼神。
耶律倍会意,沉声道:“萧奕身为国公,却轻信奸人谣言,领兵入宫,谤君欺上,本当重罚。念在你辅佐先帝多年,劳苦功高,便就罚俸三月,免去你西北路招讨使司大都督、禁军大统领之职。”
耶律倍顿了顿,目光扫过百官,继续道:“西北路招讨使司指挥使一职,由侧妃娜仁托娅之弟塔塔尔·托雷接任;长春洲指挥使一职,由皇后耶律朔古表哥达鲁虢・失烈门接任。
即日起,全城戒严三日,凡牵涉其中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百官闻言,皆是心头一震。
塔塔尔・托雷是耶律南仙一手提拔的将领,达鲁虢・失烈门虽属皇后一系,却也素来亲附耶律南仙。
这两道任命,看似平衡了后宫势力,实则是将西北、东北两大边境的兵权,彻底收归到了耶律南仙手中。
萧奕经营多年的边防势力,一朝尽丧。
萧奕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他知道,自己这一败,不仅丢了兵权,更丢了萧家在朝堂上的立足之本。之所以耶律南仙没对自己斩草除根,无非就是忌惮萧家宗室中仅剩下的几个军政要职。
可今日之后,萧家有军政无军权,恐怕连称作“泥足巨人”也不配了。
一念至此,萧奕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长叹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重剑,声音沙哑地说:“臣……遵旨。”
说完,萧奕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向宫门外走去。
日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映得他身形格外落寞。曾经那个在草原上纵横驰骋、平定叛乱的铁血将领,此刻竟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倏忽衰飒。
及至宫门,回身看向禁军营垒,目有怅色,叹道:“势者,不可名状之物也。存则如云,俯看如众;散则似雨,坠不可逆呀!”
遂转身,没于宫垣之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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