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石猴出海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石猴金色的眼眸第一次染上了深沉的忧惧与迷茫。

他低头看着自己充满力量的双手，第一次觉得，这滔天巨力在面对死亡时，是如此苍白无用。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对抗眼前的敌人，而是为了对抗那无形无质、却终将吞噬一切的时光。

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孩儿们，更是为了他王的……职责！

“光有力量，不够。”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他灵台响起，那不是话语，是明悟。

“需要有……办法。能让它们也不老、不死的办法。”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扎根的野草，疯狂蔓延。

或许……山外的世界，那比瀑布更广阔、比花果山更神奇的天地里，会有答案。

会有那种叫做“长生不老”的法门，或者能让普通生灵也摆脱生老病死的“神通”。

这个决定艰难而沉重。

他看着沉浸在悲伤中的猴群，看着这刚刚安定繁荣起来的家园。

离开，意味着风险，意味着未知。

但留下来，眼睁睁看着时光的镰刀一次次落下，他做不到。

数月之后，石猴将猴群中几只最机敏强壮的猴子唤到跟前。

他费力地比划着，指着洞外，指着高天，又指了指自己和所有猴子，做出寻找、然后带回来什么的动作。

他反复强调，自己会回来，一定会带着长生不老的办法回来。

猴群似乎明白了王的决心，虽然满是不舍与不安，但在石猴坚定的目光下，它们选择了相信。

在一个朝阳喷薄的清晨，石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他的水帘洞，看了一眼他的子民。

毅然决然的朝着花果山的反方向而去。

他没有告诉猴群具体去哪，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只要自己还不曾死去，就要一直走下去，翻过最高的山，渡过最阔的海，问遍可能知道答案的存在。

直到彻底寻到长生不老的办法。

这道金色的身影，离开了花果山的庇护，投入了广袤而危险的洪荒大地。

他昼行夜伏，渴饮山泉，饥餐野果，遇到凶兽便战，遇到险阻便闯。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跨过了多少崇山峻岭，穿过了多少荒泽大漠。

直到某一日，眼前豁然开朗，震耳欲聋的轰鸣取代了山间的寂静。

一片无边无际、波涛接天的蔚蓝，横亘在他面前。

水汽扑面而来，带着咸腥与磅礴无边的力量感。

“这就是……老猴故事里提过的海吗？”

“果然比花果山最大的瀑布还要浩瀚千万倍！”

石猴在心中喃喃呓语。

他站在岸边，望着那水天相接之处，心头有些难言的激动与紧张。

答案，或许就在这无垠波涛的彼岸，或者……深处。

没有船只，没有向导。

石猴深吸一口充满海腥味的空气，眼中金光熠熠。

他寻了一块巨大的枯木，以藤蔓粗略捆扎，便抱着这简陋的筏子，再一次展现了无畏的勇气。

仅仅只是一个纵身，便跃入那怒涛翻涌的无垠波涛之中！

也就在石猴踏上海面的一瞬间。

远在花果山水帘洞中。

所有嬉戏、进食、休憩的猴子，无论老幼，动作齐齐一顿！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按下了时光的暂停键。

洞府内，灵泉依旧叮咚，宝光依旧流转，但所有的活物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大部分猴子保持着前一刻的姿态。

伸向果子的爪子停在半空，张开的嘴巴忘了合拢，跳跃到一半的身形僵在空中，挠痒的动作定格……

它们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茫然，仿佛灵魂被骤然抽离，只剩下一具具栩栩如生的躯壳。

然而，在这片凝固的猴群雕塑中，却有另外一小部分猴子，缓缓地、异常地动了。

它们并没有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影响，只是平静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起初动作有些迟滞，但很快便恢复了流畅。

而当它们再次眨眼时，眼中早已不复平日的懵懂、好奇或顽皮。

有的，只有深潭般的平静，与历经万古的沧桑。

“咔吧……”

一只看起来颇为壮硕的猴子扭了扭脖子，发出轻微的关节响动。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又环顾四周凝固的同类和这洞天福地，嘴角扯出一个与猴脸极不相称的、充满人性化的无奈弧度。

“演了这么久的猴子，吾都快以为，我真是一只只会摘桃呲牙的猢狲了。”它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腔调，与猴子的吱喳声截然不同。

“道兄何须在意？”旁边，另一只看起来年迈些的“猴子”缓缓站直了佝偻的身子，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周身那股垂垂老矣的气息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

“这石猴，毕竟事关陛下的证道之路，决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我等辛苦一点亦是应该的！”

“而且我等又算的了什么，哪比得上卢国公？卢国公为了彻底演好这场戏，可是真真切切的陨落了一次！”

而他的话音刚落，洞府角落那具早已失去生机、蜷缩着的“老猴”尸体，突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几只“猴子”平静的注视下，那具尸体竟缓缓地、有些僵硬地坐了起来！

它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哒”轻响，原本浑浊死寂的眼眸重新睁开，里面一片深邃清明，朝着那几个猴子笑着回道：“若是不这么做，怎能瞒的过那小猴？”

“尔等也不是不清楚那小猴双眼之犀利，虽然修为差了点，但洞察虚妄乃是天赋本能。更何况其身负偌大气运，还有当初女娲娘娘补天遗留的一份天地功德，对心思感知极深，真情假意能分辨个清清楚楚。我等虽以无上妙法遮掩，但若有一丝扮演的痕迹，一个情绪传递的大意，恐怕都会被他捕捉到不对劲。”

“届时，这猴王历练、族群责任、死亡启蒙的戏码，便要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弄巧成拙，影响其心性自然成长，坏了陛下的大计。”

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完全站了起来，身形虽还是猴形，却自有一股大将卸甲般的从容气度：“如今看来，这番代价是值得的。石猴已带着最真实的悲恸与最坚定的求道之心出海，种子已然深种。吾那道分神，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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