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迁徙

作为一方巨商，须家早已经听到风声：皇帝要将天下富户迁移到咸阳去。而在城父，自己无疑是最大的富户，很可能这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但苦于没有具体消息，他们也无法进行相应的准备。现在，新来了一位县吏，新县吏一来就被任命为领市长，显然大有来头，很可能就是专门为办理此事而来。

心里有了这个念头，下面的行动也就跟着都走形了。须家当天就派了亲信赶到陈城，向须伯岸报告城父发生的事情，并说自己有可能会被迁往咸阳。从城父到陈城三百余里，来回至少十天。

须伯岸在陈县早就听到了风声。不仅仅是城父，其他地方也有一些须家的族人被要被迁往咸阳，须家已经早在暗中进行了各种筹划。城父的信使来了后，须家的家宰接见了他。家宰道：“迁富户于咸阳，始皇所诏，固不可改也。其要者，惟在家产。执钱财入咸阳，必为秦人所忌，不可长也。必也隐姓藏名，勿为人先，勿显其富，乃其要也。”

信使道：“弃家而迁之乎？”

家宰道：“非也。托资产于信人，暗通于咸阳可也。”

信使道：“何人可通？”

家宰道：“家主筹之久矣。”

听了半天，信使终于听明白了：家宰让城父的须家支派将动产转存到可以信赖的商家，并交给陈城的主家统一运作；主家会设法打通前往咸阳的商路，让迁移到咸阳的须家支派能够支用。

信使听了，这不就是要侵吞支派的家产吗？把家产都归入主家，由主家统一运作，还能让主家吐出来吗？但他不敢说出口，只能满口应承，连夜返回城父。

韩伯到达后第二天，就找到了须家的商铺，让他们通知东家到集市领命。掌柜的问是何事，韩伯一概答道：“非汝等所能知也。”

到当天收市时，须家的家主并没有过来。韩伯找到几个掌柜的询问，掌柜的说，主家出门了，要十天后才能回来。韩伯道：“上官有令，须家不领，旦日停市，待主家归！”

当天晚上，城父须家的家臣赶到集市，说主家不在家，但有所命，自己愿领，转于主家。

韩伯冷笑道：“非汝所能言者。”

第二天，须家的店铺都被用一束丝线系住了门。斩断丝线一点不难，难的是这丝线上用一团胶泥封着，胶泥上还盖着“城父市印”。这种代表着官家的封印，可没有人敢擅自拆掉。须家店保望着这些封印，只得聚在门前，不敢进入，掌柜的火急赶到须家报告。须家让所有的店保都撤出集市，今天不要开市。

僵持了两天，须家派了一名家臣来到集市，找到韩伯道：“上官震怒，家主惶恐。惟恨身在外，不能面承教训！乃命臣等今日宴请官长，以应其命！”

韩伯冷笑道：“须家赐宴，愧不敢领。须家命在旦夕，犹不自知，惜哉，惜哉！”

家臣再三相邀，韩伯就是不允。家臣回去，换了级别更高的家相来请，韩伯依然不肯前往，对家相道：“所赐之宴断不敢领，若得家主相见，见惠多矣！”

又僵持了两天，须家有些绷不住了，而前往陈城的人还没有回来。须家再派出家臣前往邀请韩伯，道：“家主急归，愿以宴请之！”

韩伯道：“宴则不必，愿须氏急至市领命！”

家臣道：“市长就任，未得奉敬，聊备薄酒，敬领其命！”

韩伯道：“未可，必也至市而领。”

鉴于韩伯态度坚决，家臣只得回去了。但城父须家似乎打定了主意，陈县的信使不回来，就不见韩伯，哪怕韩伯关闭了他的店铺，也决不退让。而韩伯也铁了心，一口酒不喝，一件礼物不要，定要须家家长到市中领命。

心理战又打了好几天，前往陈城的信使终于回来了，却给须家带来了这样了个消息。须家虽然是巨商，但在各地首屈一指的并不多，城父须家不幸成为这少数之一。听说陈城的主家有意吞并自己这一支，城父的须家也义愤填膺，现在他们想的已经不是如何避免迁咸阳了，而是如何避免被主家吞并。

商议的结果，还是须家家主必须去见一见韩伯，听听韩伯有什么吩咐。

这日一开市，须家家主就对韩伯见礼道：“市长相招，适有俗事，有失聆训。今特来领命！”

须家是城父商家的大旗，除非是郡县官员，须家家主轻易不会出面。今天，须家家主亲自来到集市，主动与市长见礼，是一件新鲜事，其他商家见了也都不走了，围着观看。

韩伯佯作不识，问道：“汝何人也？”

须家家主道：“城父须焉，闻市长相招，特来领命！”

韩伯似乎想了一想，道：“须焉？噫，须家家主？”

须焉道：“正是微庶！”

韩伯没有任何迟疑，就当着大家的面，开门见山地道：“奉郡命，须家为城父首富，着迁往咸阳，以奉皇帝！限一月内启程。”

虽然这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但从韩伯口中直接道出，还是引起了一片惊异之声。

须焉道：“何事之急也？”

韩伯道：“非急也。屡请家主，而家主未至，是以迟至今日。但余廿日矣。廿日而后，须家于城父除籍，移籍咸阳。未得迟误。”

须焉道：“容与议行。”

韩伯道：“郡县之命，岂容议之！若疑上命，依秦律以违命论，家没官！”

须焉道：“此乱命也，未可行也。”对韩伯一拱手，扬长将去。

韩伯于后道：“汝知其家破人亡乎？”

须焉迟疑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何谓也？”

韩伯道：“须家，城父富户，群狼环饲，若居于咸阳，固无足道也。设若抗命，为首者斩，举家没官，彼时虽欲保首级，何可复得？”

须焉道：“天理昭昭，焉有不迁父母之邦，而有杀身之罪？”

韩伯道：“迁富户于咸阳，皇帝之诏，汝将抗之乎？虽陈城须氏，亦不敢违也！”

见韩伯说起“陈城须氏”，须焉立时软了下来。定了定神，须焉道：“微庶久居城父，故土难舍，惟市长怜之！”

韩伯道：“入咸阳，奉皇帝，人之所欲也。先生行商四方，岂轻故土哉！”不等须焉有所反应，韩伯即对对围观的人道：“集市已开，众人各自归位，慎勿误也！”围观的众人哄然而散。

待众人散尽，韩伯对须焉拱手微道：“惟请家主室内相叙！”

韩伯突然变了态度，让须焉不明究里，他也只得改变态度，拱手道：“岂敢！”跟着韩伯进入集市大门的塾房内。

韩伯对塾房内的市卒们道：“吾将与须君叙话，惟集市之事不可稍缓，愿往巡之。”

那些市卒们答应一声，各执棍棒，出门巡视各摊位去了，房内只留下韩伯与须焉二人。

韩伯望着须焉，沉默了半饷，道：“须家有杀身之祸，家主其知之乎？”

须焉道：“未知也。”

韩伯道：“须氏者，假魏王之势，为富一方，非有仁义布于乡里，城父邑民，欲食肉寢皮者，盖众。所以未者，盖慑于魏王也。今魏已亡，天下归一，始皇帝将迁天下富户于咸阳，正恐余孽不尽，将复其王。须氏不早谋离祸之策，复欲抗皇命，取死之道也。”

须焉道：“须家世居城父，根基所在。若离其本，末将焉存！”

韩伯道：“非也，事在人谋，岂迁咸阳，必失根本之道？”

须焉道：“愿闻其计。”

韩伯道：“始皇帝以雄武之姿，尽灭诸侯，魏王犹且不敌，岂须氏所能抗也？必迁咸阳，未可议也。然城父，君家之根本，又不可失。为君之计，当以枝末迁于咸阳，而本留城父，庶几两全。”

须焉想了想，道：“市长教训得是，容微庶稍议其计，乃达于市长。”

韩伯道：“廿日内即需启程，未可迟也。迟则难救矣！”

须焉道：“谨奉教！”而后又道：“家有余货将出，其可售之？”

韩伯道：“吾所以尽封其铺者，盖欲为君家存其财也。”

须焉想了想，道：“谨谢！”

须焉离开后，韩伯于塾房内静坐了一会儿，也起身离开，去集市中巡查去了。

随后几天，须焉将自己名下的店铺全部转让，家产也以数变卖，得钱数百金。而后，将所余之物搬运上车，全家启程，前往阳翟。在那里与其他县的富户汇聚后，同往咸阳。但事实上，所谓变卖家财，不过是左手倒右手，买家都是须家的亲眷、素信之人；须家还留下了一些子弟，寄于亲眷家中，以掌柜的名义，暗中经营这店铺。而所谓得钱数百金，也就是家中的余财而已。

须家整束完毕，由县里委派了一名亭长押送着，一程程到了阳翟，交割清楚。只不过县丞并没有履行诺言，将韩伯扶正，而是将韩伯转任刑狱，原来的市长官复原职。

韩伯对此也只能一笑置之，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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