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9章 于伟正无奈接受,丁洪涛展露心机
市交通局副局长廖书旗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滞。廖书旗分管财务科和农村公路科,是局里有名的“三朝元老”,历经李显平、崔浩、丁洪涛三任局长,始终稳坐副局长位置,分管的也一直是这块核心业务。他深知自己根基不深,向来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遇事能推则推,能绕则绕,明哲保身是他的处世哲学。也正因如此,任凭局长如何更迭,他这“铁打的廖老二”位置倒也坐得安稳。
廖书旗看着东洪县副县长杨明瑞和交通局长洪亮才脸上难以掩饰的震惊和失望,心里跟明镜似的,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惯有的、略带歉意的温和笑容:“哎呀,明瑞县长,亮才局长啊,你们两个也别太意外嘛。咱们干具体工作的都清楚,规划嘛,毕竟是计划性的东西,根据实际情况和全市一盘棋的考虑,进行一些必要的、及时的调整,这也是常有的事,要理解市局,啊特别是局长的难处啊。”
洪亮才刚从乡镇书记提上来不久,身上还带着基层干部的那股子较真劲儿,一听这话就有点压不住火:“廖局长,这话我可不敢认同!这怎么能是正常的呢?这一点也不正常啊!这笔钱是省厅戴着帽子下来的专项补贴,项目明确对应的是我们东洪县工业园区的通园道路建设,白纸黑字,专款专用!这性质能一样吗?怎么说调整就调整,说调剂就调剂了呢?这不符合财政资金管理规定吧!”
廖书旗像是没听到他语气里的激动,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水,才淡然一笑,说道:“亮才啊,你的心情我理解,着急上火是为了县里的工作嘛。但是呢,你跟我说道这些,说道破大天,我也只是个执行者,不像你啊,一把手,对吧?我这个人呐,上班焦黄,下班透亮,活动范围主要就这间办公室。领导定了调子,画了圈,我呢,就负责在这个圈圈里把具体事务办稳妥。所以啊,”他放下茶杯,手指朝上指了指,“你们真要想把事情彻底弄明白,或者有什么不同的想法,还得去301嘛。关键啊,还得找能拍板的人。我估摸着啊,这笔钱虽然拨付流程启动了,但光明区那边实际支付出去可能还得有个过程。你们要是现在抓紧时间,想想办法,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杨明瑞被他这番滴水不漏又推得干干净净的话噎得难受,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暗骂一句“老滑头”。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坦诚意味:“老廖,咱们也不是外人,关起门来说句实在话。我们之前也揣测过,是不是丁书记……呃,丁局长打算等到了东洪,亲自把这笔钱带下去,当个‘见面礼’?要真是这样,我们虽然为难,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大不了我们县里先想办法拆借周转一下,硬着头皮先把场面撑起来,无非就是晚个十天半个月的事。工作总能推进。可现在这么一整,钱直接没了踪影,你让我们怎么办?工程队已经进场了,机械、材料、人工,每一天都是钱!我们要是硬着头皮干下去,到时候县财政付不出款,那是要出大乱子的,工人要是闹起来,谁负这个责?这不是把我们县政府架在火上烤吗?”
廖书旗听完,脸上那副“爱莫能助”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依旧平和,甚至带着点过来人的规劝:“明瑞啊,你说的这些困难,我都能想到。但问题在于,你跟我说道这些,我解决不了啊。咱们都是副职,副职就要有副职的觉悟,站位要清晰,不能老是替一把手操心,更不能越位去干预一把手的决策,对吧?”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要我说啊,多保重身体,喝喝茶,把心态放平,才是长久之计。组织上的事,复杂得很,有时候不是光靠着急上火就能解决的。”说着,他作势又要拿起热水瓶,“要不,我再给二位续点水?我们局里刚配发的毛尖,味道还凑合。”
杨明瑞和洪亮才哪里还有心思品茶,眼见廖书旗这里油盐不进,彻底关上了沟通的门,心里凉了半截。他们来之前还想着,哪怕要不回全款,能通过廖书旗约上丁洪涛一起吃个晚饭,当面汇报一下困难,哪怕先协调一部分资金过来应急,顺便也能在新书记面前挂个号,留个好印象。现在倒好,别说吃饭了,连正经话都没能说上几句。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再待下去已是无益。
洪亮才资历浅些,火气也更旺些,沉着脸站起身。两人默默走出副局长办公室。下楼时,经过大厅的公示栏,洪亮才脚步停了一下,看着玻璃橱窗里丁洪涛那份崭新的任前公示文件,忍不住伸出食指,隔着冰凉的玻璃点着丁洪涛的名字,从牙缝里挤出低低的声音:“就这样的……也能当县委书记?”后面的半句话,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但脸上的愤懑和不平却显而易见。
杨明瑞叹了口气,背着手低声道:“老洪,慎言!发牢骚要是能解决问题,咱们就不用跑这一趟了。临时调剂资金项目,虽然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先例。关键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这事出的时间点太巧了,丁局长这头公示要去东洪,转头就把东洪的钱划给了光明,这里面的道道,深着呢。”
洪亮才摇了摇头,问道:“县长,刚才老廖什么上班焦黄,下班透亮啥意思?”
杨明瑞哼笑一声,说道:“意思是上班的时候自己的尿焦黄,下班就他娘的透亮了,意思是只是一个喝水的官,管不了什么事!”
这时,等在楼下的桑塔纳轿车开了过来,秘书小跑着过来接过杨明瑞手里的公文包。杨明瑞拉开车门,对洪亮才说道:“走吧,先回去。这事儿,得赶紧向李县长汇报。你看是在车上打个电话,还是等到了县里当面说啊?”
洪亮才想了想:“县长,我看还是先报备一声吧,再让县长跟着干着急。”
杨明瑞觉得有理,对秘书示意了一下,秘书立刻递过来那个沉甸甸的“大哥大”。杨明瑞想了想,还是拨通了我的电话,觉得至少是要先透个风。
电话接通时,我正在李叔家里闲聊,晚上约了廖自文书记一起去谢白山的羊肉馆尝尝新来的东北师傅的手艺。
“县长,是我,明瑞。”电话那头传来杨明瑞刻意压低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我和亮才局长刚从市交通局出来……情况,恐怕不太好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语气依旧保持平稳:“嗯,你说,具体什么情况?”
“我们见到了廖书旗副局长,他亲口说的,省厅拨给咱们园区的那五百万……已经被丁局长签字,紧急调剂拨给光明区了。说是那边有应急工程,等钱救急。”杨明瑞的声音里透着无奈和焦虑。
我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收紧:“确定吗?消息来源可靠?”
“可靠,廖书旗虽然滑头,但这种板上钉钉的事,他没必要,也不敢骗我们。他只是反复强调,这事是领导定的,他无能为力,让我们有事找……找一把手。”杨明瑞回答道。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光明区什么应急工程,需要紧急到挪用我们戴帽下来的专项资金?连个通气协调的程序都不走?”
杨明瑞在电话那头苦笑:“廖局长口风紧得很,多余的一句不肯说,只告诉我们钱已经划走了。县长,这可是专款专用的资金啊,现在说没就没了,咱们园区那边可等不起,施工队都等着呢,‘三胞’联谊会眼看也没多少时间准备了,这……这可怎么办?”
我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知道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尤其是当着李叔的面。我沉声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回来吧,路上注意安全。具体情况,回来再详细说。”
挂断电话,我的脸色不太好看。李叔放下手中的烟头,关切地问:“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对?”
我叹了口气,将情况简要地说了一下:“李叔,是有点麻烦。省交通厅那笔支持我们工业园区道路建设的五百万专项资金,被市交通局调剂给光明区了。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现在园区建设等米下锅,我很被动。”
李叔闻言,眉头也微微蹙起:“有这种事?丁洪涛同志这么操作?程序上请示过分管市领导吗?这可不是小数目。”
我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他是否向臧登峰副市长汇报过。现在的问题是,资金一旦划走,再想追回来就难了。园区建设耽误不起,特别是关系到‘三胞’联谊会的考察准备。”
李叔沉吟了片刻,抬手示意我稍安勿躁:“朝阳啊,你先别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着急解决不了问题。现在丁洪涛正在公示期,下一步就要去东洪和你搭班子。你这个时候如果反应过于激烈,或者贸然打电话质问他,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容易把关系搞僵,将来还怎么共事?如果他那边已经走通了必要的程序,甚至是得到了某种默许,你这样冲过去,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李叔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李叔,您的意思我明白。可这笔钱对我们县里确实很重要,难道就这么吃个哑巴亏?”
“吃亏倒也不一定。”李叔缓缓说道,“很多时候,事情是急不得的。就像这泡茶,”他指了指桌上的紫砂壶,“火候不到,味道就出不来。你先按兵不动,把情况彻底摸清楚。丁洪涛同志能被伟正书记提名到东洪担任书记,说明他还是获得了主要领导的信任。在没有确凿证据和充分把握之前,不宜轻举妄动。等等看,有时候转机就在耐心的等待中出现啊。”
我点了点头,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目前这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我明白了,李叔。那就先这样,等我回去详细了解情况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上午,丁洪涛准时来到了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在外间稍坐了几分钟,林雪便出来请他进去。
于伟正正站在窗边活动脖颈,见到他进来,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指了指沙发:“洪涛同志,坐吧。怎么样,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吧?东洪县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可是把东原目前最富潜力也最具挑战的担子交给你了。”
丁洪涛略显拘谨地在于伟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态度恭敬:“书记,我这次来,主要是当面向您表达感谢,感谢组织的信任和您的培养。”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也是想就下一步工作和局里的交接事宜,最后听听您的指示。”
于伟正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目光平和地看着他:“感谢的话,先不必说啊。你能把东洪的工作抓好,发展搞上去,让老百姓得实惠,那就是对我、对市委最好的感谢和回报。市委啊交给你的不只是权力,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东洪底子薄,历史遗留问题多,群众盼发展的心情很迫切,你这个书记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书记的教诲我牢记在心。”丁洪涛连忙表态,“请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组织的重托和您的期望。”
“嗯,”于伟正点点头,话锋转入正题,“上次跟你谈过,选你去东洪,是综合考虑的结果。你在光明区干过常务,熟悉城乡结合部的工作;又在市交通局主持工作,对全市的交通脉络和瓶颈有直观认识。东洪最大的制约,除了干部思想观念需要进一步解放之外,就是基础设施,尤其是交通这块短板。朝阳同志年轻,有闯劲,在政府工作上打开了局面,你过去之后,要充分发挥党委把方向、管大局、保落实的作用,多支持他的工作,党政一心,其利断金啊,共同把市委‘三化三基’的战略部署在东洪落到实处。”
丁洪涛神情严肃地回应:“书记,您的指示非常深刻,我一定深刻领会,认真落实。朝阳同志年富力强,思路开阔,我一定和他搞好团结,密切配合,优势互补,共同带领东洪干部群众开创工作新局面。”
又一番语重心长的嘱咐之后,于伟正看着丁洪涛,问道:“局里的交接工作,你有什么具体想法?打算让哪位同志临时主持?”
丁洪涛似乎早有腹案,流畅地回答道:“书记,关于局里的工作,我建议暂时由副局长廖书旗同志牵头负责。书旗同志是局里的老同志了,经历了几任局长,对业务非常熟悉,工作勤恳踏实,由他临时负责,有利于保持工作的稳定性和连续性。”
于伟正听完,没有立刻表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似乎在进行权衡。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有些深沉:“交通系统一直再出问题,教训深刻啊。李显平、崔浩贪污腐化,监守自盗,给东原的交通事业造成了很大损失,也带坏了一批干部。廖书旗同志嘛……在这些问题上,倒是比较超脱,既没有同流合污,但似乎也……缺乏那么一点原则性和斗争性。当然,洁身自好是好的。但这种性格,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我看啊难以胜任一把手在当前形势下需要承担的攻坚克难任务。局里的日常工作,暂时先由分管的市政府副秘书长代为协调处理吧。新的局长人选,组织部还要深入考察,广泛听取意见,慎重决定。干部的选拔任用,关系到事业兴衰,不能有丝毫马虎。”
他看向丁洪涛,语气加重了几分:“洪涛同志,前后两任交通局长倒下了,希望你到了新的岗位,能真正引以为戒,站稳脚跟,守住底线,干出成绩。如果有一天,你也在这方面出了问题,市委是会坚决追究,严肃处理的!就像那个魏昌全,以为一跑了之就没事了?天真!无论跑到哪里,组织上都有决心、有能力把他追回来,绳之以法!”
丁洪涛心头一凛,连忙郑重保证:“请书记放心!您的警示,我一定刻在心里,时时对照,警钟长鸣。我一定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于伟正脸色稍霁,点了点头:“好了,还有其他事吗?”
丁洪涛像是刚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难色,说道:“书记,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向您做个检讨,也可能……算是违规操作,我先向您报备一下。”
“哦?违规?”于伟正眉头微挑,“说道说道,怎么回事?”
丁洪涛坐直身体,表情诚恳地说道:“书记,是关于东洪县的一笔资金。之前他们打报告,申请省厅支持工业园区的主干道建设,主要是完成最后的‘三通一平’。我考虑到东洪交通确是短板,也亲自出面,多次和省厅相关处室的负责同志沟通协调,好不容易才争取下来这笔五百万的补贴。资金下达很快,本来是要直接拨付给东洪的。”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就在前几天,我陪同瑞凤市长到平水河流域进行防汛检查,并参加了市里组织的汛情趋势研判会。各方面的数据和专家分析都显示,今年平水河流域发生较大洪水的概率显著增高,上游降雨持续偏多,水位已超历史同期。光明区境内有一段关键的防汛公路,年久失修,是防洪体系的薄弱环节,一旦出险,后果不堪设想。两相比较,我认为防汛保安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刻不容缓。所以,我没有请示啊,就临时签批,将这笔资金紧急调剂给光明区,用于抢修加固那段防汛公路。我的想法是,先确保安全度汛,光明区后续的补贴资金额度下来后,优先调剂给东洪县,确保他们的园区道路建设不至于长时间停工。”
在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于伟正听完丁洪涛关于资金调剂的汇报,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手指无意识拍打着自己的小腹。
“洪涛啊,”于伟正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你这个做法,初衷可能是好的,为了防汛大局。但是,程序上确实冒了不小的风险,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违规啊。省厅戴帽下来的专项资金,专款专用的性质很强,调剂使用的审批权限和程序,省里有明文规定。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嘛。”
丁洪涛坐姿端正,神情恳切地回应:“书记,您批评得对,程序上的问题我深刻检讨。但我当时确实是基于汛情的紧急研判。发展是硬道理,但安全是发展的前提,是底线。没有安全这个‘1’,后面再多的‘0’也没有意义。如何平衡好安全与发展的关系,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我认为在特殊情况下,需要敢于决策,敢于担当。我虽然下一步要到东洪工作,但首先还是市交通局局长,必须站在全市大局考虑问题,为市委市政府分忧。我相信东洪的一些同志暂时可能不理解,甚至会有议论,但只要我问心无愧,是为了公事,是为了东原的整体利益和人民群众的安全,我个人受点误解,顶着压力也要把这事办了。”
于伟正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丁洪涛脸上,似乎在审视他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想法。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嗯,你这个认识,有高度,也有格局。不错。东原的改革开放和各项事业建设,正需要一批像你这样敢于担当、善于谋划、能主动为上级分忧解难的干部。你能从全局出发,跳出东洪一地的局限思考问题,这种站位是好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具体和严谨:“但是啊,洪涛同志,越是紧急的事情,越要注意程序的合规性。资金的调拨,尤其是专项资金的调剂,不是签个字那么简单,相关的论证材料、请示报告、会议纪要,这些程序性的东西,该补的要补齐,该完善的要立刻完善。你这边的后续手续,都跟上了吧?瑞凤同志那边,必要的汇报,都到位了吗?”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林雪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她步伐轻稳,面色平静如水,仿佛只是例行公事进来添水。她熟练地为于伟正和丁洪涛的茶杯续上热水,动作流畅自然,眼神专注于茶具,对刚才的谈话内容似乎毫无察觉。于伟正和丁洪涛也很自然地进行着交谈。林雪完成工作后,微微颔首,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丁洪涛等林雪出去后,继续回答于伟正的问题:“书记,有些程序走起来确实繁琐,周期长。特别啊是我们基层,如果事事都死扣条条框框,严格按照常规流程来,很多紧急的工作根本推不动,容易贻误时机。我认为,我们领导干部既要尊重程序,更要善于运用程序为人民服务,不能本本主义,被程序束缚住手脚,忘记了我们做事情的根本目的。该担当的时候还是要担当。”
于伟正听完,心里如同明镜一般。他清楚丁洪涛这番话里既有真实的考量,也夹杂着个人的意图和冒险成分。挪用东洪的钱给光明区,于公于私的动机都有。但丁洪涛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这种“敢于担当”的姿态,在当前需要攻坚克难的背景下,确实是他所需要的一种干部特质。从全市的大局出发,需要的是能打开局面的干部,有时也不得不容忍一些程序上的“灵活性”。
“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于伟正没有继续深究程序问题,算是默许了丁洪涛的做法,“到了东洪,尽快把工作抓起来。党政团结是关键,要和朝阳同志搞好配合。他是年轻干部,有冲劲,你要多支持他的工作。”
“请书记放心,我一定牢记您的指示,和李朝阳同志团结协作,共同把东洪的工作做好。”丁洪涛郑重表态。
从于伟正办公室出来,丁洪涛的心情松弛了不少,甚至有一丝得意。于伟正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缓和,看来这把赌对了。
中午,在东原市委大院对面的迎宾楼餐厅包间里,气氛热闹。丁洪涛、周海英、丁刚、冉国栋等人已然落座。作陪的还有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和县税务局局长杨凯。周海英上午刚参加了市城市管理局的揭牌仪式,虽然没能当上财神爷般的财政局长,但城管局也算是兵强马壮,手握实权,他脸上也颇有光彩。
宴席自然是由周海英主导,他率先举杯,声音洪亮:“来,第一杯,欢迎洪涛书记!祝贺洪涛书记即将主政东洪,这可是我们东原的人口大县、农业大县,潜力无限啊!相信在洪涛书记的带领下,东洪一定能开创一番新局面!”
众人纷纷附和举杯,丁洪涛也笑着端起酒杯:“感谢海英局长,感谢各位!以后工作,还离不开各位老兄、各位东洪同志的支持啊!”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络。田嘉明趁机再次将吕连群引见给丁洪涛:“丁书记,这位是我们县委办的连群主任,老办公室了,情况熟,人实在。”
吕连群赶紧站起身,双手捧杯,身体微躬,脸上堆满笑容:“丁书记,我敬您!早就盼着您这样的专家型领导来掌舵东洪了。我吕连群别的不敢说,服务意识绝对到位,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您服务好,做好保障工作!”
丁洪涛如今身份不同,自然而然地拿起了县委书记的架势。他并没有立刻举杯,而是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吕连群,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吕主任在县委办有些年头了吧?年纪也不小了,还在这个岗位上,不容易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却让吕连群心里“咯噔”一下,背后瞬间冒出一层细汗。他连忙解释,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和表功的意味:“丁书记,您别看我这头发有点白,长相显老,但我心态年轻,干劲足!我最佩服的就是您这样有魄力、有水平的领导,我就愿意跟着这样的领导干实事,转变观念,改进服务,绝对没问题!”
周海英在一旁打着圆场,笑着对丁洪涛说:“洪涛书记,你看,你这还没正式到位,县里的干部就主动来汇报思想,这说明东洪的干部队伍是盼着您去的,是拥护您的嘛!这种积极性,要保护好嘛。”
丁洪涛对东洪的干部情况确实不熟,但吕连群和田嘉明的主动靠拢,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他脸上露出笑容,终于端起了酒杯,和吕连群碰了一下:“吕主任言重了。以后到了东洪,各项工作确实还需要倚重你们这些老同志。团结一致,才能把工作搞好。”
吕连群受宠若惊,一饮而尽,仿佛喝下的不是酒,而是丁洪涛给予的莫大肯定。
又聊了几句,丁洪涛看似随意地将话题引到了工业园区的路上:“听说你们工业园区那边,着急修路?等着省里那笔钱开工?”
吕连群心里飞快地权衡,摸不准丁洪涛此问的真意,回答得格外谨慎:“丁书记,您是交通方面的专家,您最懂行。路嘛,早一天修晚一天修,我看差别不大。关键是跟着谁修,跟着什么样的领导修!只要方向对了,领导有方,就算暂时有点困难,我们也绝对有信心跟着您把路修好!”
丁洪涛对吕连群这记不着痕迹的马屁似乎颇为受用,他笑了笑,主动透露道:“嗯,有这个认识就好。不过,园区那条路,短期内恐怕是开不了工了。那笔资金啊,我已经签字,调剂到其他地方应急了。”
吕连群一听,心里立刻活络开来,自觉抓住了表忠心的机会,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丁书记,您真是高瞻远瞩!资金用在最急需的地方,这才是真正的大局观!不瞒您说,上次开党政联席会,讨论这事的时候,就有个别领导……”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旁边的田嘉明,“……认识有偏差,话里话外有点情绪,甚至说什么……唉,算了,不说了,影响团结。”
田嘉明皱了皱眉,觉得吕连群这话说得有些过火,为了捧新书记而贬低现任县长,并非明智之举,便插话道:“老吕,党政联席会上大家主要是讨论项目本身的紧迫性,表达一下焦急的心情,也没说什么过激的话吧?朝阳县长的态度,我们还是应该客观看待。”
吕连群却像是找到了知音,反而更来劲了:“老田,你是东洪出来的干部,护着县里我理解。但咱们也得实事求是嘛!当时是不是有人说,丁书记卡着这笔钱,是想等自己到了东洪,再拿出来当‘见面礼’,不想给现任领导做嫁衣?这话我当时听了就觉得不对!没有丁书记在市交通局的大力争取,哪来的这笔钱?丁书记要是真有那种想法,当初完全可以不报这个项目嘛!”
周海英闻言,点了点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悠悠地说:“连群主任这话说得在理啊。看问题的角度很正。洪涛要是真有私心,何必多此一举?等他到了东洪,再利用市局的资源和人脉去申请,功劳岂不全是他的?现在提前争取下来,反而惹来非议。这说明洪涛书记完全是出于公心,某些同志的心思,确实有些狭隘了。”
丁洪涛听着这些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他心里明镜似的,吕连群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周海英是在顺势敲打李朝阳,他都清楚。但这种一边倒向着自己、暗示李朝阳“格局小”的舆论,正是他此刻需要的。他摆摆手,故作大度:“好了好了,事情过去就不提了。下面的人有些议论也正常,关键是我们领导班子要统一思想。吕主任能这样看问题,很难得啊。”
这顿饭吃到了下午两点多才散。丁洪涛还是很给面子地将田嘉明、吕连群、杨凯三人送到了迎宾楼门口。
等丁洪涛返回周海英在迎宾楼的临时办公室后,周海英吩咐人泡了一壶浓酽的普洱茶。几杯茶下肚,周海英看似随意地问道:“洪涛啊,你把东洪那五百万调到光明区,这步棋走得险。就不怕李朝阳急了眼,直接把状告到省里去?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你虽然占着防汛的大义,但程序瑕疵总是个麻烦。”
丁洪涛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算计和自信:“海英局长,说实话,我现在倒有点盼着有人把这事闹大一点。”
“哦?”周海英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我是为了东原的防汛大局才动的这笔钱,我已经第一时间向于书记做了详细汇报,书记原则上是认可的,只是叮嘱我要完善后续程序。”丁洪涛不紧不慢地说,“如果这个时候,东洪那边有人因为这笔钱,不顾防汛大局,把状告到省里或者市里,你想想,上级会怎么看?是认为我丁洪涛程序不够严谨问题大,还是认为他李朝阳不顾全大局、斤斤计较本地利益、甚至有点告刁状的意思问题更大?这岂不是正好让于书记,让市委,看清楚到底谁才是有格局、能担当的干部?”
周海英以前还真没太把丁洪涛放在眼里,此刻听他一番剖析,心里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人来。这家伙不仅胆子大,心思也够缜密,而且善于把不利因素转化为有利因素,甚至还能反过来给对手扣帽子。他不由得笑道:“高啊,洪涛书记!看来以后我还得多向你学习学习这门道才行。”
丁洪涛谦虚地摆摆手:“海英局长过奖了,互相学习。”
周海英像是想起什么,换了个话题,问冉国栋:“老冉,听说现在于书记的秘书,是你们反贪局一个干部的家属?”
冉国栋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我们局职工的家属?”
周海英看冉国栋不知内情,就说道:“你可是对同志的关心不够啊。于书记的秘书好像是姓林!叫林雪,不过,我没怎么接触过。她是市政府秘书二科调过去的!”
“市政府二科?”
“对,就是市政府二科的那个林雪。”周海英确认道,“我可听说她爱人在你们系统?”
冉国栋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周卫华的爱人啊!周卫华是我们反贪局侦查科的副科长,业务骨干,以前在平安县监察局干过,后来考到市里来的。小伙子不错,踏实肯干。怎么,他媳妇从二科调到市委综合科?。
周海英若有所思:“这么说,是平安县出来的干部。能调到于书记身边,不简单啊。不知道是谁帮的忙?”
冉国栋斟酌了一下,说:“周卫华这人比较低调,业务上没得说。至于他爱人调动的事,我清楚,当初啊我还想着帮忙找老丁去市公安局,但是女同志啊觉得公安强度大,就到了市政府二科跟班学习,就是解决两地分居嘛,没想到啊,竟然去了市委办综合科。”
丁刚抽着雪茄,斜着脸问道:“走了谁的路子啊?”
“哦,他们两口子好像和市政府那边的邓晓阳比较熟,邓秘书长也是平安县出来的,也许是邓秘书长看在老乡份上,帮忙说了句话?”
丁洪涛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当听到“邓晓阳”和“平安县”这几个字时,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如果于伟正的秘书和她关系密切,甚至可能是通过她的关系上去的,那这里面的意味就有些深长了。于伟正难道还有这层隐性的联系?自己刚才对于打压李朝阳可能产生的反应的判断,是不是过于乐观了?
他放下茶杯,脸上虽然还保持着平静,但眼神里却掠过些许疑虑,语气略显凝重地低声问了一句:“邓晓阳秘书长?她……跟于书记的关系,也这么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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