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逢花醉一场，大梦醒孤坟（4）
明湛为了还俗折腾掉了半条命去，却等来了人去楼空，那位少宗主早变了心思，假死去其他地方游乐了。
明湛恨自己来得太晚，盗走了当时梵音阁内的重宝——传闻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草逢花醉与一枚可以聚灵存魂保尸身不腐的舍利。
逢花醉用心诚之人的心头血浇灌便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言一早有之，却鲜少有人信。
一直笃信生死有命，对这些无稽之谈视如敝帚的僧人明湛不知是怀着如何的心思，开始日日用心头血灌溉。
他在“修竹”的冢前搭了间草房，用舍利为阵心罩下阵法，希冀能聚回一点修竹的魂魄，或者起码在他养好逢花醉之前，能保修竹肉体不腐。
没有丝毫成效。
十天。
百天。
十月。
十年。
逢花醉的叶茎中都已经在紫里透出血红，却并不开花。他也仍然没能拢起半点魂魄。
修竹只是个凡人，本身是不会留下残魂的，若舍利都办不到，明湛不知还有那条路能走得通。
十年，又是十年。
逢花醉竟然真的开花了。舍利聚不来魂魄，他却等不下去。明湛颤抖着手将分身从坟茔里带出来，炼化逢花醉，却自然是没用的。
明湛不知道，一具分身里自然不会有魂魄，他聚不来未死之魂，也自然不能让它死而复生。
他只能绝望地抱着怀中与生前并无二致的尸体枯坐。
直到逢花醉的药力完全散去。
怀中人一动不动。
明湛只能把原因归为自己不够心诚。
他看向一旁重新进入休眠期的逢花醉——他要再养一次。
分身的动静惊动了少宗主，他恍惚间从记忆深处拨弄出了那具分身的故事。
马上就要开战了，他是该去收回那具分身的。
夜修竹到地方的时候正看见头发灰白的人将带着凹槽的匕首插入心口，引出血来浇花。
他仔细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个人是那个和尚。
阴魂不散，装模作样。
他干脆利落打断了明湛的动作，三言二语把一边落泪一边颤着手要来拉他的明湛定在原地。
好久没听到有人喊他修竹了。
夜修竹出招的手顿了顿，到底没一下子就杀死他。
他向来是这样宽宏的，临死之前总得让人死个明白。夜修竹说尽兴了，直说得对面那张本来就面颊凹陷枯黄难看的脸更惨烈绝望。
才轻飘飘把人杀了。
在那之前先划了对方的眼睛。
明湛那双眼睛里盛着的东西几乎要点着他，他不喜欢。
直到收回分身，明湛尸体都凉透了，才后知后觉感到不舒服。他炼化回的分身源源不断向他传递着面前这个人的气息，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浓厚到令人发指的爱意。
灼烧到他心口突突地疼。
他当时没管，取走了在他想要离开时绊了他一跤的玉萧，端走了最贵重的宝物，逢花醉和那枚舍利。
哦，两枚舍利。
他走前剖开明湛的肚子，剜走了他的舍利。
留下一座被挖开的坟和坟边被血染了衣裳的人。
他认得逢花醉，自然也明白明湛想做什么，彼时他只笑了笑，嘲弄对方的异想天开，却没想到传言是真的。
他体内，多了一抹灵魂。
那具灵魂也是他，或者说是明湛印象中的他。
深爱着明湛的他。
区区一抹还没成型的残魂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不急不慌，就融了那抹魂。
精神力暴涨，他甚至得了好处，少宗主的位子坐得更稳。
却也一起接纳了那具灵魂的感情。
他从在战场上遇到对方的师弟，可以轻飘飘说一句“他可真傻”，说一句“真有意思”，到后面午夜梦回浮现出明湛临死前看他的眼睛。
他借着回忆，在空旷的寢殿里凝眸，手里把玩着那支玉箫，终于从里面读出来一些东西。
原来是爱啊。
他以为会是发现自己被骗之后的恨，怨，憎恶。
原来是爱，是久别重逢的喜，是发现自己还活着的……庆幸，是释然，是不舍，是想念。
那个眼神太复杂，复杂到人都死了百年，他才读懂。
原来独独没有恨。
也是。夜修竹从记忆深处找回了明湛的样子，那个扫地恐伤蝼蚁命的和尚，生来就不知道恨怎么写。
他又不想明湛死了。
尘封的情感像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立时击溃了他。
他想起自己故意弄坏了对方的箫时，那个小和尚好脾气的笑。
想起被自己缠着不放，对方无奈的低喃。
想起他故意引他破戒，在夜色昏沉时的亲吻。
他以为这都是自己在分身里的放肆，以为是玩弄，后来以为自己午夜梦回梦见的那张脸，是逢花醉的效力在左右他的感情。
可他又想起来从分身抽出意识后，自己特意编了个谎言才离开。甚至真的把分身埋在那里，平白折损二成功力。
又想起察觉到分身的异动，他跨了半个大陆在战时深入灵修的地盘。
想起他杀了明湛，却在离开时又绕到尸体身边，捡起了脚边的残箫，自此挂在身边。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眼眶发涩。生平第一回尝见了名为“后悔”的情绪。
没意思。
逢花醉是吧？
明湛，我还没有允许你死。
魔宗上下都在传闻，新上任的宗主疯了。
他每日都在剖自己的心头血去浇花，据说是为了救活他亲手杀死的一个人。
夜修竹看着两百三十一年都没有分毫变化的逢花醉。
为什么！
为什么！！！
他整整两百三十一年修为毫无寸进只为了这个破草，他为什么还不开花！
难道……
难道是他心不诚？
怎么可能，他爱明湛，怎么可能心不诚！
可这破草就是不开花。
又过了五十年。
他纵使修为再高，也已经油尽灯枯了。
夜修竹在一天夜里，摸到了自己脸上的眼泪。
他想，或许是明湛恨他，不愿意活了。
那他就和明湛死在一起，变成鬼再缠着他。
夜修竹剜了自己的肋骨，与明湛的舍利一起埋在了逢花醉根下。他与明湛的玉箫并排躺在曾经明湛死去的地方。
地上只有一座孤冢，冢前无碑，只有一株未开花的逢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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